“杨成哥,对不起,是我又连累你了。”黑暗中,我蹲在这个充满潮湿味的废弃仓库中,借着小窗上透进来的一点月光,勉强可以看清少年英俊的侧脸,略显粗糙的短发有些凌乱,眼睛盯着上面那扇小窗一眨不眨。
“子清,你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兄弟,为了你我可以出生入死,一起被抓进来算什么?”杨成听到我对他说话,从他刚刚坐的位置起身,来到我身边。他高大宽阔的身影站到我面前,我抬头看他,隐隐看到他在对着我笑,仿佛只要能和我一起同生共死,就算是在废弃的仓库也无妨。他的身影挡住了仅有的一丝月光,虽然挡住了那唯一的光亮,但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却是无比的安心,不再感到彷徨无助。
“总之,杨成哥,这次进来,我们不一定可以出去了。”我低下头黯然神伤,我自己进来也就算了,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他和我一起受苦,说不定还会送命,他只有十六岁,难道不该无忧无虑的在海边的阳光下,打着他的鱼,与他的兄弟狗蛋一起嬉戏玩耍,那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对杨成和狗蛋来说依然是快乐无比的时光。而我的出现,却让他跟着我,承担着原本不属于他的罪过,不属于他的责任,不属于他的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和他不必要承担的风险,我感觉顾大小姐顾清儿就是一个自私无能的人,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让他们跟着自己受牵连。
我真没用!狠狠一拳打在地上铺垫的稻草上,拳头碰到地面上,生疼,但我不觉得疼,如果可以,此刻就算是把我凌迟了,能换得杨成的自由,我也心甘情愿,杨成是个朴实善良的少年,他不应该被世家的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牵扯进来,羁绊住他前行的脚步,束缚住他追逐梦想的翅膀。
“子清,你干什么?”杨成赶紧一把拉起我打在地上的手,像是爱惜一件宝物一样,捧着我的手问,“疼不疼,地又没得罪你,你打它干什么?”
我甩开杨成捧着我的手的手,摇了摇头:“我不疼,我还有什么资格提自己疼不疼,我真恨我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把你也连累,牵扯进来,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杨成缓缓坐下来,轻轻抱了抱我,拍拍我的肩:“不,清儿,你很坚强,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坚强的女孩,我并不怪你连累我,这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声音格外温柔,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化不化名了,而是唤出了我的真名--顾清儿。虽然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但在我看来仿佛金玉良言,仿佛吐气如兰的华美文词,让我的心不再冰冷孤独。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和杨成都睡不着,两个人就这样簇拥着坐在一起,在初春的深夜用体温给彼此取暖。杨成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那只他父母留给他的怀表。这只怀表并不奢华,只是最普通的铜表,但对杨成来说,这或许是最珍贵的东西了吧,因为这上面有他父母的味道,他父母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被这只怀表见证过,见证过他们曾并肩作战,见证过他们曾喜结良缘,见证过他们生下杨成,亦见证了他们伟大的牺牲。
“啪”杨成打开怀表,表壳上是他父母的照片,照片有些泛黄,宛若经历了沧海桑田。指针滴滴答答的走着,好像永不会停息,此刻,指针指向怀表的正上方,已是夜里十二点了。
这时,那张照片从怀表上掉了下来,可能是因为杨成经常摆弄这只怀表,思念他的父母,所以照片才会不牢固,掉了下来。那张泛黄的照片像一片雪花一样,打着璇儿掉在地上,杨成赶紧珍而重之的捡起来,准备放回怀表中。
“杨成哥,等一下!”我突然的喊叫把杨成吓了一跳,他的动作僵在半空中,回头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我从他手里拿过照片:“杨成哥,你没发现这照片后面有字吗?”
借着月光,我看到照片后面用血写了一个“国”字:“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你父母为什么要在自己照片后面写个国字呢?”
“应该是他们爱国,忠于国家,忠于自己的党派吧。”杨成没有立刻从我手里要走照片,而是任我拿着那张照片端详,但觉得这字,越看越觉得并没有杨成说的那么简单。
“杨成哥,这个国字是你父母什么时候写上去的?”这个国字写的歪歪扭扭,周围还有许多血迹,应该是在仓促之下写下的,若是真的为记住自己的初心而写下,应该会写的很认真,很漂亮,而不是这样扭曲又有些辨认不出。
杨成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总之,这个表在交到我手上的时候,照片后面就已经有了这个字了。”
“是谁把这个表交给你的?”我把刚刚自己心里的疑惑告诉了杨成,杨成一开始虽不信,但又觉得我说的不无道理,于是也开始细想起来。
“是团长叔叔,我爹娘是连长和副连长,团长叔叔曾带着他们完成各种任务,所以,这个怀表是团长叔叔交给我的,而我父母的后事也是团长叔叔包办,绝不会有任何人动过手脚。”杨成似乎非常信任这位团长,说起他来时眼里坚定又充满敬仰。
“那一定是在你父母弥留之际留下的,他们是想告诉团长一些信息,但团长以为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所以原封不动的给了你。”这个国字很有可能是在暗示当时他们遇到的情况,而杨成父母的死也一定不是普通的牺牲,这个字很有可能暗示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一个地点等等。“可是,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中国都解放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杨成听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但知道中国已经解放了,那件事也随着硝烟的消散而沉没了,所以他不想再去深究,也许,和此事有关的人早死了,他才不想去想这个问题。
“没那么简单,我总感觉,这事,并不是只有死一个人那么简单。”我低声对杨成说,声音低沉的就像深井中的凉水,不带任何感情,甚至有些阴沉,杨成看我的眼光中略显诧异,他从来没有见过像现在冰冷的我,我隐隐觉得,梁秀菊,以及这几天遇到的这些人,绝不仅仅只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我没有和杨成再谈论这件事,照片后面的字是个暗示已是肯定,但它究竟暗示什么,我现在还不能妄下结论,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两三年了,第一,我当时不在场,我也没有经历过战争,更不懂特工之间的术语,所以我不能凭自己个人的判断去断定杨成的父母究竟在临死前想暗示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已是深夜,但依然没有睡意。于是,拿出自己贴身的那个小布包,里面是那对银手镯和月季珍珠坠子以及那张有着重要线索的船票。
自从进了龚公馆,直到出来以后,我就不再把它放入包袱中,因为那样很不方便,而在长途的奔波中,包袱也不一定会一直带在身上,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布包起来贴身带着,这样就不会担心弄丢了。
我打开布包,没有拿起其他东西,而是拿起那枚最珍贵,最耀眼的月季珍珠坠子,粉红色的月季花上镶嵌着一颗洁白的珍珠,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显得那颗珍珠是那么的高贵纯洁。
月季花是我娘最喜欢的花,而我娘是我爹最爱的人,这个坠子不但是爹送给我的礼物,也是送给娘的吧,我带着这个坠子,就像他们在我身边一样,我就不会害怕,不会绝望了。
想到这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又酸又疼,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他们现在,都不在我身边,我留着这个坠子,又有何用?我想回顾府,我不想再在外奔波,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过着卑躬屈膝的日子,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把眼中的泪水强行逼了回去,眼光看向杨成,发现他也在提着怀表的链子,细细端详着那只怀表,他是在睹物思人吗?我抬起手,把自己的坠子与杨成的怀表放在一块,月光下,坠子折射出绚丽的光彩,打在怀表上,把怀表衬得熠熠生辉,仿佛金表。“清儿,这些东西,是父母给我们的力量,相信邪不胜正,等龚少爷他们来了,我们跟他们解释清楚,他们一定不会为难我们的。”杨成的话语坚定有力,容不得我不信,尽管我知道这不大可能,但我依然坚信着杨成的话,两只手在黑暗中紧紧握在一起,用仅有的一丝温暖给彼此力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