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总是显得那么寂寞沉静,就像是有什么阴谋在黑暗中悄悄的潜伏酝酿着,等待着它爆发的时刻。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美玉急急忙忙过去开门,进来的人是凤霞,她身后跟着的是阿三阿四。凤霞踩着高跟鞋来到我面前,她冲着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即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这笑在我看来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这让我的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的感觉。
凤霞一摆手,阿三阿四不由分说,过来就直接翻我的床铺下面,我来不及去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藏在床铺下的木板,钉子和半成型的木船都翻了出来。
“小清,你好大的胆子,敢瞒着我偷偷造船?”凤霞两根柳眉高高翘起,就像一个老巫婆一样,狰狞的盯着我,我昂起头,并没有惧怕她,而是说:“凤霞,你囚禁我们,把我们强行抓来为凯旋门做这等事情,还在这有理说教我们?”
凤霞听罢,命令阿三把那些木板带走,又命阿四把我抓起来:“把她抓到秦老板那里审问!”阿四什么也没说,走到我面前抓住我,把我向外拖,我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凤霞,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但无论我怎么挣扎,就是挣脱不了阿四那铁钳一样的手,我被抓着带出了寝室门外。忽然,阿四把我猛然一推,我一个踉跄,向对面的墙撞去,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放开我!”我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周围黑漆漆的,只有外面风吹落叶的声音。另一张床铺上的美玉安静的沉睡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原来是个梦,我才醒悟过来。
轻手轻脚的走下床,伸手探了探床铺下,还好,东西还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瞬间落了地,这几天太紧张,老是害怕有人发现我们的秘密,越临近成功,就越是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之前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我蓦然抬头,看到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团黑影,那是我每天晚上都必穿的,那件我非常讨厌的劣质旗袍,在这阴森空阔的夜里,它已看不出白天里的鲜艳和花哨,能看到的仅是黑乎乎的一团阴影。
我伸手从衣架上取下这件劣质旗袍,它已陪伴了我一个多月,但我依然对它心生抗拒和厌恶,旗袍入手,仿制的丝绸如水一般,在我的手掌中凉丝丝的蔓延开来,上面的刺绣凹凸分明的被我触到,在旗袍的内侧,我摸到了晚上在化妆间偷偷拿到的那枚黑色发夹。从旗袍上取下那枚发夹,紧紧握在手中,但只是一瞬,我便将它放开,轻轻的别到了床铺的最里边。
被刚刚的噩梦一惊,已经没有了睡意,慢慢的踱步到窗前,伸手掀开蓝色的棉布窗帘,外面静悄悄的,偶尔传来风吹落叶的声音,显得格外寂寥落寞,天穹上一弯孤寂的冷月悬挂在那里,不谙世事的注视着地上发生的种种。
曾经,在这种寂静的夜晚,都是杨成陪我度过的,我睡不着的时候,他总是会和我说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母是共产党,虽然陪他的时间很少很少,但杨成知道,抗战完成任务是他们的使命,也是杨成在心里一直为之骄傲的东西,就因为他的父母是共产党,拯救了中国千千万万同胞的生命,杨成才一直以他们为榜样,努力的活在这个世上,做最优秀的自己。
杨成说,虽然他的父母不顾及他,没有给他足够的父爱和母爱,他甚至没有见过他们几次,他们就牺牲了。但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他们,怨恨过他们,而是非常非常的尊敬,敬爱他们,因为,他们给了他生命,让他得以来到这个世上,看看新中国,看看他们打下的天下,所以,杨成不但不怨恨他的父母,反而非常感激他们。
但我知道,杨成这样说,只是对他父母的一种思念,虽然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他们永远活在他的心中。
那弯孤寂的冷月依旧挂在天际,仿佛从未动过,就像我,不知不觉已在窗边站了两个多时辰,直到腿没有了知觉,我才意识到,已是凌晨了。
在凯旋门的每个夜晚,我都感到无比的寂寥和无助,仿佛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这条隧道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我就这样一直走着,也没有任何人来救我,这种感觉就叫做绝望吧,在这夜晚,和一些回忆仿佛与半年前的海难重叠在一起,那时的我同样是这么的无助,绝望感涌上我的心房,让我来不及躲开,只能眼睁睁的被它吞噬。
我是被美玉叫醒的,我记得昨晚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想起了童年时和刘毅在一起的回忆和我们玩耍的那段时光,那是我最快乐也是最珍贵的记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么希望可以回到那个时候,永远停留于此。那个时候的我,无忧无虑的就像一只自由的小鸟,不受条条框框的拘束。
我也想起了被杨成救起时的情景,还有天天和他打鱼的生活,我本以为,失去了小姐的身份,失去了荣华富贵的生活,每天只能打鱼这已经是最糟糕的境况了,可我没想到,我又遭遇到了被强行抓到舞厅,来干这些每个人都不愿意做的事,那以后,还会不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呢?我自嘲的问自己。
船已经造了一半了,把船舷再装好,这条船基本就完工了。如果不是因为美玉,我是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去想尽办法来制造一条木船的,凭我的本领,随便什么办法都可以逃跑。而凤霞和秦涛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以为能困住我,他们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因为凯旋门的重新装修,以及这几天翠兰的大力宣传,凯旋门名气在上海滩一带越来越传的沸沸扬扬,这几天晚上有很多人来,围的凯旋门里水泄不通。我曾想过趁着人多带美玉混出去,但狡猾的凤霞早已在门口布下“天罗地网”,阿三阿四在凯旋门开门的这段时间,一刻不离的守着正门,凤霞表面上说是为了凯旋门以及客人们的安全,其实她是怕我们这些被抓来的女孩逃跑吧?
这天,我们四点钟就被叫到了化妆间,化妆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看来,今天是要从下午一直营业到深夜,想想就让我感到厌烦,有一些自愿来到凯旋门,并不知道其中内情的舞女们叫苦连连,听着她们略带撒娇的抱怨声,我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打开化妆盒,拿起描眉笔,机械的做着这一切。不经意间,我侧头看了一眼跟我隔着一个座位的美玉。只见,她画的很认真,仿佛这并不是在做一件肮脏令人厌恶的事,而是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而这劣质艳俗的旗袍穿在美玉的身上仿佛已不是一件劣质旗袍,而是华丽优雅的礼服,而凯旋门成了贵族小姐们的云集地,她就是其中的一员。
不得不说,美玉在被骗进凯旋门的这一个多月,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蜕变着,从刚刚的胆小怕事,被人呵斥一句都会哭泣的小女孩变成了今天荣辱不惊,处世淡定的少女,无论遇到什么,她只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或者是找我商量,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或者是害怕。
这就是环境与时间的力量,它能把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什么都害怕的人打磨的处变不惊,聪颖智慧,成熟低调,这其中当然有一些旁人想不到也看不到的辛酸心痛的经历,但如果不去经历这些,是不可能真正蜕变的。
草草化好妆后,我看到坐在我右侧的翠兰。她也和美玉一样,画的格外认真,黛眉就像是柳叶一样,细细的被她描的又黑又秀气,蜜色的口红艳丽的涂在她的唇上,紫色的眼影显出了一丝妖娆,却又给人一种优雅迷人的感觉,仿佛从神话中走出的精灵。
一切做完后,她又从自己的化妆盒里拿出了一瓶香水。这瓶香水和我们喷的那些劣质难闻的香水不一样,香水呈现出淡淡的紫色,就像是仙女的圣水,喷一下仿佛会变得倾国倾城,玫瑰花形状的瓶子更是增添了这瓶香水的美感,一看就价值不菲。
翠兰非常小心的拧开香水的盖子,在身上轻轻喷了几下,淡淡的清香味瞬间弥漫到我的面前来。奇怪,这味道怎么如此熟悉?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思忖了片刻,我才想到,这正是那张船票上的味道!
为了确认翠兰的香水味确实就是船票上的香水印记的味道,我故意在她旁边绕了一圈,走到她身边的刹那,香水味仿佛茉莉花香一般,缠绕着微风飘进我的鼻腔里,没错,这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它就像是梦魇一样,盘旋在我的心头,让我迫切想要揭开它背后的真相,没错,这的确就是船票上的味道,为什么香水会出现在翠兰手里?
要说翠兰会害我,根本不可能,我和她无冤无仇,甚至都不认识,她怎么可能害我?而梁秀菊如果想要害人,她不可能雇一个舞女来害我吧,再说,她就算要害我,船票是怎么从她手上交到我的手上的?怎么想都觉得不是翠兰,因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且,有这样香水的人上海滩又不止她一个。
翠兰只是个舞女而已,这种味道的香水价格一般非常贵重,不是一般人可以用得起的,翠兰以前也只是和我们用一样的劣质香水,而这样的香水根本就没有见到她拿出来过,应该是前不久才有的。
我决定去问问翠兰究竟,这是瓶什么香水,她是怎么得到的?等翠兰化完妆准备离去时,我在化妆间门口拦住了她。
“翠姐,问你个事。”看到我叫住她,还热情的叫她翠姐,翠兰不禁有些惊讶,但这惊讶只是一瞬间,她脸上很快便恢复了刚才的仪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