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辆黑色的老爷车停在丝绸店铺门口,这辆车非常眼熟,颜色光鲜透亮,整个汽车仿佛一块罕见的黑曜石,不沾染一丝杂质,这是龚沐辉的车!
果然不出我所料,司机把车停稳后,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身黑色风衣的龚沐辉戴着墨镜面无表情的走下车来。他来干什么?一年前为我的继承仪式缺席而来补送礼物,在这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今天来找我又是干什么?这让我感到很疑惑。
“顾老板难不成可以未卜先知?大老远的就在门口迎接本少爷的大驾光临了?”龚沐辉摘下墨镜,波澜不惊的笑笑,现在他的样子有点像一个富家公子出来逛街,看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洒然的走了过去。
“龚少爷说笑了,我只是刚刚把一天的活干完,出来透口气,不知龚少爷今天大驾鄙店,有何贵干呢?”我一边带他进去坐,一边问道。
进到里间,龚沐辉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的坐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样子:“那我就开门见山直说吧,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记不记得一年前念欣跟你说的今后龚家帮可能会和顾家合作?”听闻龚沐辉的话,我的心里轻轻一阵拨动,和他合作并不是没有好处,相反好处比和一般商家的生意多太多了,只是,江湖上风起云涌,惊涛骇浪,我不想介入他们的纠纷中。
见我许久没有说话,龚沐辉接着说:“我们签一份合同吧,长久有效的那种,只要我龚沐辉在龚家帮一天,就会长期与你们顾家合作,绝不会食言,如何?”
“龚少爷,你看,鄙店这么小,连家分店都没有,丝绸也不是最好的,这店怎么能和龚家帮合作呢?”龚沐辉立马打断我说,“什么丝绸不是最好的,人人都知道上海滩顾氏丝绸行远近闻名,你跟我说不好?这是不想和我们合作,瞧不起我龚家帮了?”
龚沐辉霎时眼中神情一凛,不要说直视,就是瞥一眼也会让你觉得后背发凉,根本不容拒绝。我沉吟片刻,点点头,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好吧,龚少爷想怎么合作?”
龚沐辉大致说了他的意思,我听了半天,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他说,签一份合同,长期有效,以后龚家的丝绸全部从顾氏丝绸行进,龚沐辉会按平常价支付,顾家自制的丝绸他会出双倍的价钱。本来我是想用卖给其他商家一样的价钱卖给他的,可龚沐辉不依,他说,我们自制的丝绸数量少,而且龚家帮生意大,他要是进我们家自制的布匹一定会一次性全部买走,然后我们就会资源匮乏,这就是他出双倍价钱的理由。我说了半天,拗不过龚沐辉只好答应。
“那么,请顾老板拟写两份合同吧,双方按手印签字。”龚沐辉微笑示意。他很少笑,笑起来的样子温文尔雅,充满书卷气息,不过,在我眼中,再帅的人都不如杨成好看。
“龚少爷,你看这合同是手写还是拿去印刷厂印制?”我的手里把玩着一支时下流行的钢笔,黑色的笔杆加上金色的笔挂远远看去奢侈无比。
“就这么一张合同,用得着大老远跑去印刷厂吗?顾老板直接亲手撰写吧。”龚沐辉摆摆手,一副很怕麻烦的样子。我点点头,从桌子上的一堆东西里找出两张白纸,铺开在自己面前。
龚沐辉念,我写,钢笔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我娟秀有力的字迹立马铺垫其上。爹曾经教我写的是行书字体,字体风流潇洒,干净整洁,就像一条游龙穿梭在字里行间,其风采盛气凌人,秀丽似水。不一会,一张纸上便被深蓝色的钢笔字占满。十分钟后,两份手写合同撰写完毕,我拿过其中的一份给龚沐辉看,龚沐辉接过,满意的点点头。
“想不到顾老板的字迹如此龙飞凤舞,飘逸洒然,可是令尊教的?”龚沐辉说这句话时眼里闪动着真挚的光芒,他的心里此刻应该是由衷被我的字迹所折服。他大概不会想到,六年前在路边靠在他车上那个大大咧咧,无家可归的假小子能写出如此娟秀漂亮的字迹,所以忍不住赞美了一番。
“不瞒龚少爷说,确是家父教的,小时候因为练字,没少挨批。”我自嘲的笑笑,龚沐辉没有说什么,拿起桌上的钢笔欲要签字。
我把另一份也递给了他,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动作依旧是一气呵成。看他的样子在这之前应该和各个帮派商家签过不少合同,签起来丝毫没有生疏的样子,而是轻车熟路。
“顾老板,你这里有印泥吗?”龚沐辉签好字,淡淡的问我,“有,只是,我想拿回去同家父商量一下,毕竟我刚刚上任一年,和龚家帮合作又是一件大事,龚少爷意下如何?”
“可以,明天你与令尊商量好了打电话给我,只要有空,我第一时间赶来顾氏丝绸行。”龚沐辉起身,没有带走合同,我也赶忙起身出去送他。
刚走出里间,龚沐辉就背对着我摆摆手说:“顾老板请留步,不用送了,就到这里吧。”我没有听他的,还是缓慢的跟着他走了出去,龚沐辉知道我跟着他,也没有说什么。外面等候的司机见自家少爷出来了,连忙跳下车打开门,龚沐辉和来时一样,坐进了副驾驶座,司机随后上车,发动引擎,消失在沉沉的暮色中。目送龚沐辉的车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我叹了口气,进去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两张刚刚写好的协议,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不知这次合作是福是祸,从十五岁经历海难那年,我就经历了太多变故和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所以现在的我只想安之若素,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不求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只求平安喜乐,风平浪静。
把两张协议找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的装起来,一直待到七八点,暮色四合的时候,我才锁门与伙计们一同回家。
汽车穿过华灯初上的上海滩街道,不一会,我们回到了顾府。回到顾府,杨成过来打开门:“清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告诉他今天有事,所以提前半个小时关门,杨成住在我们家虽然很多年了,但我不说的事他从来都不会多过问我。
吃过饭后,我径直去了正房,在我去正房的时候,我猛然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谁?”我蓦然回头,发现院子里的月季花枝微微动了动,好像旁边刚刚藏过人一样。我眯了眯眼睛,夏天的蝉鸣若有似无,微风阵阵拂过,一切都那么安逸美好。我慢慢走到月季花丛中,惊飞了停留在花朵上乘凉的萤火虫,可是除了一地残叶落花,周围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我听错了,停留在花丛中独自寻思了一会。小时候我学过武功,听力比常人要敏锐一些,按理说我不会听错,我刚刚明明听到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盯着我,可当我过来查看这里时,却平静如初,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这几天太累,我想多了?
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便作罢,再次向正房走去。来到正房,房中灯火辉煌,花露水的香味应该是刚洒的,夏天里蚊子多,爹当然会命人洒些花露水来驱赶蚊虫。
我刚走进堂屋,还未踏入卧室,就听见门边口的黎叔对爹说:“老爷,大小姐来了。”卧室的门虚掩着,爹在里面轻声应答,“是清儿啊,让她进来吧。”
“大小姐,快进来吧。”我向黎叔打了个招呼,点点头,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爹正在喝着凉茶听戏曲。喇叭花形状的留声机飘荡出时下最流行的戏曲,我侧耳倾听,是《霸王别姬》。爹侧卧在一旁的床榻上,跟着节拍摇头晃脑,不时的抿一口凉茶,样子优哉游哉,甚是清闲。
这样正好,爹老了,我接手了顾氏丝绸行,他老人家天天没事干了,不听戏干什么呢?我嘟了嘟嘴,轻快的走上前去,喊了声:“爹!”爹缓缓睁开眼睛,从陶醉中清醒过来,“清儿,找爹什么事?”
“爹,今天下午龚家帮的龚少爷来找我合作了,他说要和我们顾家合作。”爹听罢,摆摆手示意我关掉留声机。我按了一下留声机的开关,戏曲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流水一般的寂静。
“就是你刚刚回顾府时来我们家的那个小伙子?”爹从床上坐起来,放下手里的茶杯,“对,之前我被冤枉是小偷的时候就是他救了我。”我点点头,手里拿着的是写好的那两份协议。
我把合同抽出来给爹看,爹细细端详了一会,脸上面无表情,看完后,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清儿,那你想不想跟他们合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