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当初,爹休了梁秀菊,赶走顾玲儿,心里或多或少是有那么一丝内疚的,但转念却把这仅有的一丝内疚抛到了九霄云外,抛到了苍穹之中,任风吹散,任雨洗刷。是的,你们既然能为了自己的私欲,而不惜害死我的长女,害死我顾家的继承人,我有什么不能赶走你们的,我为什么不能赶走你们,难道还要留着你们继续祸害我家,祸害我的女儿?
“爹,我们进屋吧。”良久,我也不知道那是过了多久,总之是很久很久,久到太阳到了天空的正中央,久到我的脚站的麻木,我才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来到爹的旁边,轻轻询问他要不要进屋。
爹既没有说要进屋,也没有说不进屋,而是缓缓睁开他那双浑浊的双眸,慢慢转向杨成。杨成看到爹在看他,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说。
“清儿,这个小伙子是谁?”爹沙哑的声音低低的问出我这句话,我轻声回答他,“爹,他叫杨成,我遭遇海难后,就是他救了我。”爹听罢,点点头,又问了许多关于杨成的问题,杨成都过来一一回答了,在知道了杨成是孤儿,又是共产党的儿子后,便决意收留他住在顾府。
“这......顾老板,这怎么可以,我还是回鲤鱼镇打鱼去吧。”杨成赶紧委婉拒绝,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生怕杨成会走,我是希望他留下来的,留在顾府,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我也陪着他。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我除了爹以外,从来没有如此深深的眷恋一个人,恋恋不舍一个人,即使是黎叔,红姐他们,我也没有这样的留恋,难道这就是经历过同生共死的感觉,他陪你共赴刀山火海,共闯天涯海角,然后,就这样铭刻在你的心中,令你念念不忘,直至他要离开之际,仍旧恋恋不舍吗?
“成儿。”爹竟然用家里长辈称呼自己孩子的口气叫杨成,这让杨成受宠若惊,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的父母牺牲在抗战中,他们是伟大的,既然你和清儿结拜为兄弟,那我收了你这个儿子怎么样,你以这样的身份住在顾府,就不会觉得别扭了吧?”
爹一口气说完,已经累的直喘气,我赶忙命黎叔去拿茶,黎叔赶紧去屋里倒了一杯香茗拿给了我,我转手端给了爹。
爹颤抖的手接过我递去的茶杯,浅呷了一口,这才缓过气来。“顾老板,我觉得,我还是不能留在这里。”见爹缓了过来,杨成斟酌了片刻,依然说他不能留下,他不是不想留下,他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留下。因为这里毕竟是顾府,不是他的家,他觉得,他一个身份卑微的打鱼少年,怎么可能留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让上海滩堂堂顾氏丝绸行的顾老板收他做养子?
“我知道,不劳而获是每个人都想要的,更何况,是住在这么好的别院里,天天锦衣玉食,可是,我杨成是杨刚的儿子,我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想要的东西,而不能光凭别人给予施舍。”杨成挺直腰板,非常有骨气的说出这句话。
爹把茶杯递给我,微微笑了笑,苍白的脸上不知是因为这一笑,还是春日正午的阳光的照耀,竟然有了一丝红润,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宛然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无法抹去,证明了他经历过的风雨和沧桑。
“原来是这样,那这样吧,我们以前的仓库管理员郑阿星因为伙同梁秀菊一起暗害清儿,我已经把他开除了,你来做这个管理员,我每月给你工资,怎么样?这总不算白吃白住了吧?”郑阿星已经被开除了,爹觉得,他既然能和梁秀菊合作害人,今后说不定还会和别人害人,所以,这样的员工,顾家是绝对不会要的。
我看到杨成还在犹豫不决,咬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粲然一笑:“杨成哥,既然爹留你做仓库管理员你就留下吧,鲤鱼镇那里自从我们逃出来都有一年了,你那木屋估计早就不成样子了,我相信你可以胜任这份工作的。”
杨成微微转过头,对上了我如夏花一样的笑靥,或许是不忍拒绝我的好意,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是顾老板的好意,那杨成就留下了,以后还望顾老板多多指教,有什么做的不周的地方尽管说出来。”
看杨成跟个真的员工一样,谦逊的对爹说着一些客气话,我忍不住偷偷转身笑了笑。
“那就这样吧,有空我让老黎带你去看仓库。”话音落罢,爹缓缓起身,黎叔赶紧上前扶住爹,摇椅晃晃悠悠,证明刚才有人在这里坐过。黎叔扶着爹向正房走去,爹的拐杖一下一下的触碰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我和杨成在爹身后默默目送着他进屋,直到他消失在房门中。
“太好了,杨成哥,你肯留下了,今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啦。”我欢呼雀跃,一蹦三尺高。刚刚凝重略显悲伤的气氛在我的欢笑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我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但是,站在我面前的少年似乎有一点不开心,更多的是拘束。
“哎呀,杨成哥,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吧,我家就是你家。”我拉起杨成的手,像小时候和刘毅玩耍一样,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补充,“我们都是拜过把子的兄弟了,你就不必跟我这么客气,我爹不都同意你留在我家了嘛,这完全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又不是我擅做主张。”我眉眼弯弯的跟杨成说道。
“清儿,你,真的那么希望我留下来,留在顾府,陪在你身边吗?”许久,在我的欢呼声低下来时,他直视着我,认真的问出了这句话。
我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无意的,他是想得到我内心真正的回答。于是,我收起刚刚的笑容,同样认真的对他说:“我当然希望杨成哥你能留下来啊,毕竟,我们都经历了那么多,甚至是生与死都经历过了,要说一点也不留恋,那是假的,其实我心里早把你当我哥哥看了。”说罢,我又冲他嫣然一笑。
“真的是这样吗?”他像是要确定一般又问了我一句,“咦,杨成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严肃过,是不是因为以后要留在顾府了,怕我们不喜欢你,才这样问啊?”我站在杨成面前,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问他。
见杨成不说话,就等着我的回答,我再次拉了拉他的手:“好啦好啦,我说的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既然我爹留你,就肯定没有讨厌你的理由啊,他要是不喜欢你,还留你干嘛?”杨成听罢,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便释然的笑了。
“走,我带你去我家院子里转转。”不管杨成有没有同意,我拉着他进了大院。正房宽敞明亮,东西厢房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年没有回到这里了,有些陌生。
后院的圆形拱门把门中的景物框成了一个圆形,从圆形中隐约可以看到后院的奇花异草,假山嶙峋,现在还是初春,所以假山上并没有盛夏时的流水缓缓流淌而下,有的只是突兀的一座山,青苍中有些单调,但不失它原本的雄伟。
我带着杨成进了圆形拱门,周围花草刚刚抽出新芽,黄中带绿,嫩俏娇媚,这些花中有夜来香,有昙花,还有芍药和牡丹。每当夏日的夜晚,星罗棋布的天空就像一块硕大的琉璃镶嵌着一颗颗碎钻,一弯明月当头而照,它的霜华打在大地上,落下片片剪影,微风拂过,黄色的夜来香便是这花园里的皇后,送来阵阵清香。
每当这时,刘毅总会喜欢摘一朵开的最饱满的夜来香,插到我的发鬓上,笑嘻嘻的说,清儿你戴这花真好看,以后嫁给我的时候戴着夜来香,好不好啊?我每次听了这话,就知道是这小子在逗我,气愤的把头上的夜来香一把扯下,扔在地上,满院子追着他跑,抓到了便会狠狠用拳头打他一顿,但每次打完他,刘毅却从来不会生气,反而笑的格外开心。
想到刘毅,一年没见,他还记得我吗,还会想起我吗,如果我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还认得出我吗?也不知道他得知我遭遇海难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伤心,是悲痛还是默默沮丧?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刘叔父曾经就同爹说,如果我有情,他有意,两家便会做这成人之美的事,结为姻亲。
刘毅家是做裁缝的,一些达官贵人也会去他们店里做衣服,刘毅的爹刘叔父缝制手艺极好,那是连刘毅娘都比不过的,我有时候总会笑说,你爹和娘性别是不是搞反了,每次你娘都是算账打理店铺,你爹却给别人做衣服,刘毅听了总会撇撇嘴说,那又如何,反就反了,你不也一样,天天跟个男孩子一样没有一点女孩的文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