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之前听秦铮说起西北战事时,邱晨还只是猜测的话,此时她已经能够判定秦铮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她心里百味莫陈,但表面上仍旧平静淡然,只静静地看着秦铮,等着他给她一个明确的交待和解释。
动了动嘴唇,秦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过也只是片刻,秦铮就克服了内心的障碍,回视着邱晨开口道:"西南有诸夷群伺,西南的兵力动不得,想要阻断叛军南下,就势必要在川北一线阻拦,彻底阻住叛军入川之势,再配合西北大军将叛军合围,从而围而歼之!"
说到最后,秦铮眼中的愧疚不见了,只有沉静外表下的跃跃欲试和纵横捭阖的豪情,若说秦铮平日里是一把沉寂入了鞘的剑,此时的他就如神兵出鞘,寒芒毕现!
邱晨不由自主地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暗叹,都说专注工作的人最有魅力,果然,眼前的男人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难得一见的将帅奇才,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凭借战功封侯的靖北侯。他最适合的位置不是在家里关怀体贴的丈夫父亲,也不是陷在朝廷派系争斗中的朝臣,他最应该在的地方是军营是战场,是那血与火炽燃的地方!
秦铮说到这里,似乎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了,顿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邱晨,让他没有失望的,在他选定的妻子眼中,没有盲目的崇拜,也没有懵懂的无知,更没有即将别离的哀愁和不愿,妻子稍稍丰腴了一些的脸庞微微仰着,神色平静,只有黑湛湛的眼睛中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欣赏!
就像...她第一次在回春堂后院见到他时一样!
也或者有些差别,在回春堂时的欣赏很明显,未加丝毫掩饰。此时的欣赏却如陈年的美酒,醇厚浓郁,却敛去了之前那种浮光易变,沉淀积累成一种厚重一种浓醇,不轻易流露,不浮于表面,却让他忍不住整个人整颗心都欢喜温暖起来!
两人目光相对,片刻,同时相视一笑。
秦铮伸过手,隔着榻几握住妻子白皙滑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道:"皇上委任为川陕总督,协理甘肃、西藏军务,并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权。"
说着,秦铮看到邱晨眼中露出的一抹异色,笑了笑,起身下榻,走到挂衣架前,从之前脱下的外袍口袋里摸出一块巴掌心大小的长方形金牌来,交到邱晨手里:"这是'如朕亲临';金牌,有了它,就可自主调集兵力粮草,凡一品一下官员,授先斩后奏之权!"
金牌入手沉甸甸的,听了秦铮这一番说明,邱晨的心更是一下子沉到了底。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若说之前秦铮只是战功彰显的话,毕竟还有几名老牌国公在上边顶着,秦铮一个侯爷,加之不热衷朝事,各方势力虽有拉拢打压,却并都留了余地。但如今,秦铮不但被再次起复重用,而且还被授了这般重权...殊不知,权利向来都是把双刃剑,这等重权加身,秦铮已经没了丝毫的退路。他此次出征只许胜不许败。
但若是胜了,也就彻底将自己挂到了火堆之上...到那时,就是再胸怀宽厚的君王,只怕都会对他忌惮起来。这样的实例历史上并不缺乏,拜辫子剧所赐,年羹尧的事迹最为人熟知,同样是川陕总督,同样是独断专行之权...与秦铮此时的情形何其相似!
想及年羹尧最后的结局...邱晨禁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
"嗯,你怎么了?是不是冷了?"秦铮关切地询问了一声,起身走过去察看房中的熏笼,亲手夹了几块银霜炭添上,又拿了一件薄羊毛毯子过来给邱晨披了,之后干脆挨着邱晨坐了,将她连同凸起的腹部一起拥在怀里,然后将下颌抵在邱晨肩头,垂着眼抚摸着邱晨隆起的小腹上。
片刻,秦铮才幽幽道:"此一去,没有半年一年怕是难以回转,你生产的时候,我却不能守在你身边...对不住你和孩子了!"
邱晨歪了歪头,依靠在熟悉的坚实臂膀上,放松了身体,小手覆着大手,一起放在凸起的小腹上,目光中难免怅然酸涩,但声音却清晰冷静,压制住了太多的情绪:"皇命难违...你身为大明的靖北侯,自然有你责任和义务,也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推脱不得!你放心吧,孩子一直很乖,又有穆老先生住在府中,我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地...你虽然久经战事,但川中地形局势毕竟与北疆天差地别,人手上也不能如北疆那般如臂指使...你不用挂记家里,我和孩子们会在家里等着你归来!"
虽然这么说着,但想起自己要独自面对生产难关,又想起孩子很可能要到会走路会说话才能见到自己的爹爹,甚至,还想到秦铮这一去,有那许多已知未知的危险磨难种种等着他,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回...邱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却仍旧没能控制住眼眶中迅速地聚起来的水汽,蒙蔽了双眼、模糊了视线...
她努力仰起头,用力做着深呼吸,好不容易将眼中的泪水压制下去。
"什么时候启程?"
"军情紧急,此去川中山高路远...明日一早就启程!"到了此时,秦铮也难以避免地从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不舍和担心来。
妻子身怀六甲,眼看着不多时就要临盆,他却要在这时千里出征,没办法在她身边守护。还有,越来越紧张的朝局,他此去千里之外算是避开了朝局变幻和倾轧,但妻子儿女却要留在京中,独自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势...
若是在刘家岙、若是在安阳,他能够很自信地说可以完好地保护她们母子,但在局势日益复杂紧张的京城,他却没有一点儿自信...哪怕是他已经托付了杨璟庸,托付了父亲梁国公秦修仪...但,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人只怕连自保都难,又谈何保护邱晨母子们?!
环着妻子的手臂禁不住用了些力道,此时,他恨不能将妻子孩子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随身带了去!
邱晨张了张嘴,却发现满嘴苦涩,嗓子也干涩的很,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眨眨眼睛,她终于重新闭上了双唇,只是感受到圈着自己的双臂收紧时,隐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滑落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