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萧戎早存了灭安国的心思,没想到不仅没能害了孟卿云,反而促成这场战事。
原来,江琳谙是为她死的。
“公子?”初一吓得忙起身扶住她,“您……”
“是我大意了,”孟卿云垂下头,脸色白得可怖,发出一声轻嗤:“如果不是我……”
她容色甚好,这般悲戚,谁能不动容?
初一扶着她坐下,随即跪坐在她膝边,“小姐从来对公子心存芥蒂,这事虽与公子有关,却不能怪在公子身上。”
孟卿云摇头,右手手指向内,指甲扎进肉里。
初一眼角瞥到,唬得忙掰开她的手:“公子……公子这是何苦!”
一直以为孟卿云对江琳谙无甚情意,可却为了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剑杀了一国皇子。这样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话本子里有,传说里有,头一次眼见,不是不震撼的。
“江小姐在天有灵,见公子为她报了仇,想来也安息了。”
“人都死了,”她喃喃,“还有什么用。”
“公子,”初一抿唇,“奴婢将此事说出,已然没有回头的余地,请公子不要舍下奴婢。”
孟卿云静默须臾,侧首望着她:“你是她的人,即便我开了口,她也不会答应。”
初一强装镇定:“奴婢知道公子定有办法。”
她垂首,轻轻挣开初一的手,“你先回去吧。”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初一一时摸不着头脑,唯恐孟卿云是在打发她,一时间心思百转,突道:“奴婢还有一事。”
不待孟卿云发问,她接着道:“公子放弃相国之位,如今府里应当也对公子有所不满,还请公子小心。”
她微微一动:“这又是怎么说?”
初一斟酌道:“小姐对公子素有心结,以往碍于公子的身份与孟家的前途不敢轻易动手,可如今……奴婢是担心……”
孟卿云仿佛被抽了力气,缓缓揉额,轻笑一声:“我实在不明白。”起身走向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底下人头攒动,低低道:“我的身份确实不招孟家人喜欢,可毕竟兄妹一场,我虽对玉儿……”虽将她送离长安三年,但不过是因为心中芥蒂。如今孟卿玉也进了宫,成了皇妃,何以一直纠缠自己不放?
“她为了害我,酒中下药,迁怒琳谙……”还有在随州让她们身陷拓跋昀之手,种种种种,她实在不明白。
就算有萧戎的关系,但孟氏一家,至于如此吗?
初一深吸几口气,一字一句:“奴婢所说之事,便是公子疑惑。”
孟卿云身子一顿,侧身看着她。
初一理了理思绪,轻声道:“公子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周姨娘屋中起火?”
孟卿云眸色骤暗,牢牢盯着她。
“那日今上、小姐,并几位婢仆在花园中玩耍,小姐想看花灯,下人便寻了样式精巧的来。点火后拿在手中玩耍,小姐年纪小,不慎跌倒,花灯破了燃成一团,她一时气不过,随手便扔向周姨娘的屋子。”
“那时天干物燥,眨眼间火起了一片。小姐怕出了人命没法向老爷交代,于是央求今上……当时的太子爷出手相救,这才将火光熄灭,救出了公子。”
“此后公子与太子爷颇为亲近,以至于后来入朝为相,将小姐送到湛北……小姐常说,若当时自个儿不曾心软,那么公子早葬身于火海,老爷、夫人宠爱她,想来不会有多少责备,即便是罚一罚,也好过有如今的许多事……”
她说得清楚明了,然而将这陈年旧事全盘托出,心底仍是不安:“小姐常觉后悔,每次想起,怒气便更深一层,是以多年来,日夜不忘。”
话音落地,厢房里静得出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一股寒意从空气中传来,转瞬五脏六腑都冻得僵硬。莫名的恐惧升腾起,初一僵硬地抬起头,仿佛能听到骨骼的咔擦声。
厢房里的烛油快要没了,光线很是暗淡。孟卿云站在窗前,从她身后照进来的月光反倒明晃晃。她的神色全都笼罩在暗影里,初一分辨不出是在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只好道:“奴婢知道的全都向公子坦白,还请公子……不要负我。”
初一耳边尽是自己急促慌张的呼吸声,她怕极了得不到一个答案,双目睁圆,不敢错过孟卿云的任何举动。满头都是汗,发丝紧紧贴在脸廓上,又不敢伸手去碰。一瞬间难熬如火上烤炙,她觉得许是过了一百年,那人才终于缓缓往前走了两步。
昏黄的光照着她的容颜,有几丝灰败,然而神情恢复往常的样子,有几分冷意,嘴角一抹似笑非笑。
“你说的是真的?”孟卿云轻声问。
“千真万确!”初一拍胸脯保证,唯恐她不信自己,“当年险些烧死公子,奴婢因受了惊吓,还在床上病了将近半月!若公子不信,大可去问夫人身边留着的当年侍奉过小姐的老人!”
孟卿云摇摇头,嘴角轻轻勾起,眼里却是凝黑一片:“我信你。”
初一松了口气,双目盈泪:“那……”
“你先回去,”孟卿云语声温柔,“我答应你,一定将你带出宫。”
初一闻言大喜:“多谢公子!”言毕又是三叩首,起身垂首告辞。
孟卿云就这么看着她走了。
她脑子有些乱,一时间理不清奔涌而出的许多情绪,愣愣地朝窗下望去,正好瞧见初一出了客栈大门,往皇城方向而去。脚步雀跃,单是一个人群中的单影,都可以感受到是多么劫后余生的欢喜。
是……为了玉儿救她?
痛苦地闭上眼,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窗沿上。脑子里好像有两把小锥子在作乱,另有铁锤咚咚咚地在耳边砸着,手指紧紧抓住木框,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脸上烫得出奇,她像是突然感应到什么,身子一僵,慢慢睁开眼。从上向下望,不过一眼,正正对上那双许久未见的桃花眼。
少年一身白色锦袍,手执一把折扇,就这么立在街沿树下,淡淡抬首看着她。
他生得很好看,有种江南男子的俊秀风流,又在常州磨砺了那么段时间,增了些豪情天成。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空荡荡的长街,只得他这么端端立着,仿佛山水画里留白万千,他是最浓的那一笔。
见她望来,他也不惊,甚而收了扇子垂在身侧,对她露出一点笑。
春风玉露,惊为天人。
她的血一寸寸冷下来,方才的那些闺愁情怀寻觅不见,右手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软剑。只是这样一个晃神的功夫,身后拳脚风声已至。
初一走时没有带上门,倒是便宜了别人。
她凭着反应侧身躲了一下,眼角扫到两个黑衣劲装的男子身影交叠,拳拳生风。她刚受了一场震惊,此时行动阻滞,只能勉强应付。好在很快找回意识,将两人打退些,从窗口纵身一跃,落到地上才暗道一声不好。
方才黑衣人虽步步紧逼,但手脚留有余地,并非招招取她性命。且没带兵刃,赤手空拳招呼,显然也是不想惊动酒楼里的其他人。她匆忙间跳出,只怕中了他们的计……
“云娘,”思绪将将一转,那人已经开了口,“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很轻,全然不似在常州厉王府邸时的那般客气礼遇,柔柔的,含着几许情愫。
孟卿云心上一痛,旋即敛了情绪,冷笑道:“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