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浇下,穆郝抖了抖,总算醒过来。仍是不知云里雾里的样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庆雅恨铁不成钢,却又狠不下心,只得上前扶住。
“姐、姐……”他说话都大着舌头,揉着脖颈和脸,似乎很难受。
一股奇特的酒香传来,孟卿云似曾相识,默默垂下眼。
“江琳谙不过是个大臣之女,即便穆郝对她如何,也不该受刁难啊……”庆雅只觉自安国来后,姓孟的处处与他们姐弟作对,心里着实委屈。
太后看她一眼,眸中似有警告。庆雅打了个寒噤,闭上嘴。
“孟相,”太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穆郝既是贵妃之弟,亦属皇亲,无论犯了什么事,都该交由大理寺卿审理。你不若静等……”
“嗤”
贯胸一剑,又快又准,连一丝血都没冒。
“啊!”尖利的叫声响起,庆雅身子一软,“砰”地瘫在地上。
穆郝怔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长剑稳稳地贯。穿左胸,他像是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复又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儿。
“弟。弟!”撕心裂肺的一声喊,穆郝眼睛倏然失了光,身子直直朝前,重重砸在地上。
殿内众人似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呼阵阵,有的甚至已经晕过去。
可就是这个一个情绪都甚少起伏的人,眼也不眨地,一剑杀了安国皇子。
太后惊骇之下满面冷霜:“孟卿云!”
孟卿云抬眼直直看着她,唇边竟似扬出一个弧度:“未免太后为难,微臣自己做主了。”
“孟卿云!”庆雅浑身发抖,饶有异域风情的深目此刻正食人般看着她,其间火焰跳动,灼灼逼人。”你欺人太甚!”
话刚出口,人猛地朝她扑来。
孟卿云神色不动,手一抬,剑尖直指庆雅眉间,生生将她拦下。
“够了!”太后厉何呵,“孟卿云!你仗着皇上就敢如此放肆吗!”
她眼中流光湛湛,并不理会高座上的太后,而是望着庆雅,微微勾起一点笑。
“与其纠缠,公主不如早作准备。”
什么准备?庆雅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孟卿云,你今日杀我亲弟,我必要将你千刀万剐!”
她闻言轻笑一声,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收回剑,不曾将目光施舍给任何一个人,转身出了仁寿宫。
回到江琳谙的所在,在门前愣了愣,想了半天,还是把染血的剑扔在门外。小姑娘都是怕这些剑呀血的,虽然是穆郝的血,但想来她也是不想看到。
理了理衣襟,慢慢走到床边。
江琳谙仍是她离去时的那个样子,面容安静乖巧,桃花儿一样可人。月白锦缎上的血都凝住了,呈现出暗红的色泽。
身后轻响,女声怯怯:“哥哥……”尚含着哭意,糯糯的,闻之心怜。
她动也不曾动,低低道:“你出去。”
“哥哥……”孟卿玉哭一声,“哥哥若是怪我,杀了我也好过这样不理睬。”
杀了她?
孟卿云手指微蜷,明明没有半分动作,却在刹那之间杀气勃发。
孟卿玉一惊,暗自懊恼出口的话,抿了抿唇,哽咽道:“江大人应当快赶来了,玉儿出去等着。”裙裾逶迤,拖过青玉地面黯然无声。
她默了默,手指松开。
哪里能杀了孟二呢?她要是动手,孟昭元不会原谅她,萧戎也不会放过她。
“琳谙……”嗓音发哑,轻轻拂过染了血的秀发,“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江琳谙不会被扯进这些事中,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她还那样年轻,满心欢心要嫁为人妇,却生生被自己毁了。
“对不起。”
以为答应娶她,是圆了她的愿望,算报答一片心意。不曾想,一步错步步错,从一开始,她们就不该相识。
“对不起……”
她这样像自己,为着一份爱孤勇不怯,至死方休。素来冷情的性子,在对着她的时候,难得的顺从安抚,除却愧疚,还有那一道自己的影子。
这样像……眼皮发烫,终是忍不住别过头。
终有一日,她也会走到这步田地吗?
“对不起……”
头埋在床边,发顶抵到江琳谙冰冷的手臂,浑身都冷下来。幽暗的偏殿里凉意森然,顺着脚底爬起,游遍周身。
踏踏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龙泽香气从身后扑来,拢住她的肩。
“卿卿……”他刚从郊外猎场赶回来,满面风尘。骑装未换,俊朗挺拔得好似兰芝玉树,手指拂过她眉心,略带担忧:“卿卿……”
“阿戎……”她睫毛上有些许水汽,却并没有落泪。侧目看向他,凤眼中粼粼的光,语声低低:“江琳谙死了。”
“我知道,”他将她搂进怀里,滚烫的胸口贴着她的脸,“我会让她风光大葬,扬其贞烈。”
她充耳不闻,低低道:“她对我那么好,很久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了。”
萧戎心中一滞,俯首望向她……睫毛轻颤,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心翻涌。
他了解她,不亚于她对他。
“卿卿,我一直都在。”
她敛眉,似是动容,可他看不见,那眼底涌上的苦涩。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安抚道:“接下来的都交给我吧。”
孟卿云点头,默然无语。
待江元赶到,她几乎是不敢见他。那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对着小女儿的尸身泪水盈眶,却至始至终没有责骂过一句,反而拍了拍孟卿云的肩膀,仿佛让她一同节哀。
将江琳谙送回江府,江夫人哭得天昏地暗,扒着小女儿不肯松手。
孟卿云内疚至深,待江元安抚着将夫人带走,她陪着尸身回闺房。江琳谙的房间亦是一脉桃花色,很漂亮,乍然看去像三月里花开得正好,很配她。
摈退下人,就这么陪着她在屋子里呆着。直到天色昏暗,已是哭晕又哭醒的江夫人颤颤而来,亲自替女儿洗身更衣。
孟卿云被下人邀到江府书房,江元立在窗边,儒雅的男子一日之间苍老了许多,背脊都像是垮了。
“父亲,”她开口,“卿云来了。”
江元一震,侧过身,孟卿云逆着光,但一双眼睛灼灼,“琳谙去了,卿云自当替她尽孝。从此往后,卿云是江府的女婿,是琳谙的夫婿。”
饶是多年官场混迹,江元也不由得不动容。默了默,开口道:“你是个好孩子……”
往常要敬着十分的相国孟卿云,在这一刻,只是他女儿的心上人,是唤他一声“父亲”的女婿。
“你对琳谙的心意我看得分明,只是……”江元嗓子干涩,“太鲁莽了。”
孟卿云垂首,他道:“即便琳谙是因穆郝而死,但你贸贸然杀了他……他非寻常百姓,虽不受宠,亦是一国皇子,现下……现下我大烨应当如何向安国交代啊。”
目中沉痛:“皇上再是信你,面对这样的当头,未必保得了你。卿云,你、你糊涂啊!”
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她、为大烨着想。
孟卿云鼻尖发酸,抬眼对着江云:“穆郝辱我妻,杀他卿云不悔。”见江元为她前途痛惜,她顿了顿,涩然道:“皇上登基三年,大烨休养生息,如今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卿云犯下的‘鲁莽’,未必不是一个契机。”
江元一愣,“此话怎讲?”
她不愿说这些,却不得不说:“安国地处西北,国虽小,却铁矿丰。盈、盛产兵器;又因地势得天独厚,马匹强健,骑兵数量可观……再而言,其与漠国接壤,与黎国隔海,若能得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