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济连声请罪,忙唤人去除花了,孟卿云立在一边看着宫人忙乎,眼角睨到拐角处一行人慢慢离去。
她沉下眼,扯了扯唇角,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垂在身侧的手一暖,是被人牵住。
“卿卿。”低低的唤,带着他特有的温暖。嗓音眷念微然,仿佛世界上只剩了她,“还在生气吗?”
她摇摇头,抬眸道:“不气了。”
萧戎想过她或许会不理会,或许会冷言冷语地发一顿脾气,但实在想不到她会说“不气了”。不过不生气是好事,他不会自找麻烦,牵住她的手又紧了些,“你几日不曾给我好脸色了,既然不气了,陪我坐坐好不好?”
孟卿云颔首:“好。”
她这般乖顺,他倒有些诧异。
周围的宫人早被郭济遣了,没人敢过来,只剩下他们俩。萧戎牵着她到小亭子里坐下,石桌上摆着几碟点心和银质的酒壶,壶身雕刻精细,相配的酒盏亦是好看。
她拿在手里把玩,指尖顺着花镂的痕迹摩挲,仿佛凝着光。眉眼低垂,娴静优雅的样子很是漂亮。只做男子装扮就已让人移不开眼,要是换上女装,娇羞似柳,垂眸浅笑,这世上还有谁能抵得了?
幸是他早遇见了她。
“在想什么?”孟卿云轻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在想卿卿真是漂亮,”他也不恼,笑眯眯道:“也只有这样的,才能称得上美人儿。”
她睨他一眼,唇是弯着,眼里并无多大笑意。
嘴上服软了,心里还是气着,这才是卿卿呀。他放下心来,执起酒壶斟酒,还未放下,远远传来郭济的唤声。眉头一皱,只是眨眼,一行人已经走到近前。
为首的两名女子一人娇俏、一人柔弱,相携甚欢。瞧见亭子里的他们时一愣,孟卿玉一笑,唤道:“哥哥怎地在?”侧首看了一眼江琳谙,掩唇笑道:“莫不是知道琳谙姐姐到了我这,特意来找的?”
江琳谙颊上飞上两抹红霞,萧戎眸色一沉,莫名地就带了点怒意。孟卿云放下杯子,笑道:“都是一宫之主了,说话还这么不知羞,也不怕下人笑话。”
孟卿玉拉着江琳谙走到近前,故意将人往孟卿云的方向一推,“哥哥人逢喜事,怎地还要找我的茬?”对身后的初一道:“去宫里把备好的东西拿来。”
转向孟卿云,有几分挪揄:“姨娘抬了身份可是天大的喜事,玉儿特意备下贺礼,倒是哥哥都不肯亲自来与我说一声。
“孟大人政事繁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江琳谙红着脸小声为她开脱。
孟卿玉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拖住萧戎的手道:“戎哥哥你看,这还没成亲呢,已经是一副孟夫人的样子了。”
“玉儿!”江琳谙瞪她一眼,羞得都快冒烟了。
萧戎皮笑肉不笑:“你们怎会在一处?”
孟卿玉仿若未觉,顾自笑着说话:“琳谙姐姐快成我嫂嫂,自然应与她多走动走动,免得日后哥哥成了家,反倒生疏了。”
“就你心思重,”孟卿云轻笑,“时辰不早了,琳谙与我一同出宫吧。”
从原来的“江小姐”变成了“琳谙”,江琳谙暗喜,连声应好。孟卿玉又笑话了她一顿,等着初一把东西取来,交给了孟卿云,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宫,江琳谙与她同乘一车。
明明之前有了几分亲昵,谁知一离开御花园,孟卿云就冷淡下来。江琳谙有些不安,手里绞着帕子忐忑,忽闻她道:“日后少进宫。”
“啊?”江琳谙不解,孟卿云揉揉额,重复道:“若非必要,不要进宫。还有玉妃……我与她虽是兄妹,但毕竟异母,你今后与她少些来往,不必那么亲近。”
她似乎不大喜欢玉妃,江琳谙嗫喏道:“她对我很好。”
“我知道,”孟卿云眉梢微蹙,“若日后她唤你进宫,你遣人与我说一声再去。”知道她不高兴了,江琳谙不敢再多言,唯诺应下。
一路沉默,眼见就快到江府,江琳谙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孟大……卿云,”她紧张得手都在抖,“卿云,今晚长安正街有灯会,你可以与我一起去吗?”
孟卿云闻言顿住,她深吸一口气,“自赐婚之后,我们一直没见……恰、恰好有灯会,可、可以吗?”
如此小心翼翼,乞求她的应允。一瞬间,她仿佛在江琳谙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薄唇轻抿,“好,”她弯了弯唇,“晚上我来接你。”
话一出口,江琳谙笑容都快扯到耳根子去了。
送人到江府,等她进了府门之后才与苏历折返。晚上提前了时辰到江府门外候着,却见江琳谙早等在那了。
她与孟卿云已有婚约,江元和江夫人都不曾担心,任她带着婢女出了门。依旧是一身桃花裙衫飘然,娉娉袅袅恰似弱柳扶风,五官妆点得愈发精致可人。
乘马车来到正街附近,孟卿云与江琳谙在前,苏历与婢女在后,人群熙攘,等到发现时,早走散了。
有她在身边,江琳谙倒不担心,兴致勃勃地看着花灯,挑了两盏鸳鸯的买下。一盏递给孟卿云拿着,一盏攥在自己手里,满脸都是甜蜜。
孟卿云凡事顺着她,看她高兴,自己也好受了些。
江琳谙身子不好,走了一会儿就累了。孟卿云寻了间茶肆与她坐着,没多久苏历与婢女都找了来。
四人歇了歇,又逛了逛,孟卿云见江琳谙还是不大舒服,只得送她回去。亲自扶着人回房,等江夫人闻讯赶来照顾时才离开。掀帘进车厢时月光照进来,才发现那对鸳鸯灯笼静静躺在角落,是江琳谙忘了拿。
栩栩如生的一对,相依相偎好似地久天长。
这样一对鸳鸯灯笼,她也曾有过的。就是那年除夕归家,被许氏打出府门,她无处可去,只得去寻他。彼时心性尚不够坚韧,偷偷委屈得眼睛红,他便买了对灯笼哄她。
是随意选的,谁知就是鸳鸯。她宝贝得一直抱着,后来回了紫云山,被粗手粗脚的陆风给坐坏了,她足足三月不理他。
后来回想,明明那一日的长安街烟火爆竹声不绝于耳、流光四溢,她却只记得他眉目俊朗、勾唇浅笑的模样。
“主子?”看她僵在那儿,苏历不由疑惑。
孟卿云默了默,哑着声道:“回府。”
翌日休沐,不用进宫,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早起,睁眼天未明。躺着白费时光,索性爬起来看书,不自觉地目光又落到一处,是鸳鸯灯笼。一上午的光阴就在心烦意乱中度过,最后干脆穿戴齐整,与苏历说一声后牵马出了门。
长安城外有座清凉寺,已有数百年的烟火,据说很是灵验。她到佛祖面前供了香油,又随着香客听方丈讲经,佛法无边,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人生之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香烟袅袅,烛火的香气染上周身,她深吸一口,闭眼静听。
她岂不就是求不得么。又爱又怨,又伤又冷。
如若可以,她真想策马一鞭,从此天涯海角,远离长安是非之地。可她……又舍不下他。
明明心里酸苦,恨他心中有旁人,恨他不将她苦痛放在心里,恨他无情似深情……可又贪恋他时而给她的梦,缱绻绵长。
迟早有一日,她要死在他手里。
在庙里待了一下午,离开时小沙弥似乎看出她心有苦楚,送她一本手抄的佛经,对她一笑。牵着马慢慢走下山,身边不时有富家车马越过,她不慌不忙,任由变黑的天光铺了一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