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空气中一点焦味,她皱眉。
“哪儿走水了?”郭济匆匆忙忙,是为了这个?
离她最近的太监低头答话:“奴才不知。”
她惦记着那道黑影,于是也不再纠缠,阖上门就追过去。
她走得不快,黑影却也仅是稍快她一分。他对内宫似乎有些陌生,跌跌撞撞的,最后不知走到了哪儿,人渐渐多起来。
宫女太监提着木桶捧着盆,一个个从御河里舀水,慌乱吵杂。
孟卿云站在暗影里,随口叫住一个宫婢:“你们在做什么?”
宫婢吓了一跳,“孟大人?!”
孟卿云常出入内宫,宫婢对她倒不陌生,可此刻都已入夜……转瞬想起她与皇帝的传言,宫婢脸色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回孟大人,永安宫偏殿走水了。”又想起她与永安宫那位的关系,忙宽慰道:“大人别担心,玉妃娘娘无恙,皇上已经赶过去了。”
她一愣,宫婢看她没有吩咐,一溜跑走了。
御河距离永安宫不远,焦味也重,她身上都染了不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不追人了,转头便出了宫。
宫门早已下匙,但她的身份,自有法子出得去。长街静悄,身后呼吸声融在夜色里,她一直凝神,否则也难以辨析。转过街角,静静等着,不过片晌,果然有一道影子逐渐靠近。
一身劲衣裹住落拓身姿,口鼻掩在黑布之下,不肯让人窥见。如画的眉眼因她的发现而微显惊诧,双手紧握成拳,在她身前站定。
“是你?”她轻易认出来,皱眉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略显局促,僵持少顷,扯下黑布道:“云娘……”
她冷道:“你是怎么进的宫?引我去永安宫想做什么?叶元夏,厉王让你活着,你就好好活着,千方百计找死很痛快么?”话说得又急又快,不像质问,倒像在发泄。
叶元夏瞬间白了脸,嗫喏道:“我……你……我担心你,所以进宫去找你,可走迷了道,看到……”他倏地闭口。
孟卿云讥笑:“看到什么?看到我狼狈不堪?还是可笑至极?”
叶元夏急道:“不是!我看到永安宫有人放火,然后……”话说出口,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他干脆全部摊在她面前。“那个狗皇帝心急火燎地来安慰他的妃子,我是顺着他来的方向才寻到你的。”
“云娘,他轻易就肯丢下你,你为什么还要一心为他?!”
他每说一个字,她脸色就白一分,到了最后已然惨白一片。可嘴角依旧扬着,凤眼微挑,嗤笑道:“叶元夏,你究竟是傻还是蠢?”
他愣住:“云娘?”
她道:“我害死叶家满门,你杀了我都不为过,却还一心一意要与我重续前缘,岂不可笑?我与皇帝之间与你何干?我为谁与你何干?我不知好歹负你一腔情意,该如何都是报应,你看笑话便是了,还要巴巴地赶上来,你是没脑子么?”
叶元夏急得跳脚:“你放了我,你、你只是被狗皇帝迷惑,你不想害叶家的!你不是、不是没有杀我们吗?!”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叶家人还活着。
看来萧焕没有告诉他。为什么?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的选择么?到底是涉世未深……一切推到她身上就好了,萧焕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不过是让叶元夏空欢喜一场,让她……罪孽更深。
孟卿云鼻腔里满是酸苦,却还是直视着他。
“是,我是没杀他们。”她一字一顿地说。
叶元夏闻言眉梢跃上喜色,她又道:“可那是之前。过了今天,你连给他们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不信!”他被激得大叫一声,弄巷里狗吠四起,咒骂声惊起一片。
她反倒柔和下来,笑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你以为只是一场戏么?叶家人的性命攥在手里,我嫌烫,不如早早打发了。”
叶元夏似是难以承受,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一步,死死扣住身边屋舍的木柱。那双曾经盈满爱慕和欢喜的眼睛呆呆看着她,恍惚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只想辨认出她到底是谁。
夜太静,她甚至都能听到有什么东西一去不复返了。
这样很好,很好。他不要再对她抱以希望,她便不会觉得内疚那么深刻,最好一直恨着她,见面如血仇,终有一日手刃方能罢休。
“厉王孤立,留着你们兄妹两个相帮,互利互用,你不必对他心存感激。若有时机,弃他保命才是正经。”她嘴角弯着,眼眸如灿烂星辰,“看在咱们情分一场,我最后给你个忠告。”
他手指被木刺扎破,殷红的血液冒了出来,一点点淹没原本的木色。瞳孔里只有她越来越靠近的脸,是与江南初遇春意盎然完全不同的一张面容,讥讽冷峭,睫毛上似乎有寒霜,冻得他如坠冰窟。
“不要接近萧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否则……”
嫣然唇瓣一开一合,他突然听不到了,耳里嗡嗡声一阵响过一阵,他猛地闭上眼。
只是个梦……是个梦……醒过来就好了……
自那夜之后,她再没见过叶元夏。萧焕在长安呆了几日后,就在百姓朝官的欢送下,与陆风出发去了常州。
她与萧戎都默契地没再提起永安宫走水之事,在宫中遇到孟卿玉,亦是一贯的娇俏可人,兄妹情深。到了三月末,安国公主一行进入大烨境内,萧戎派了右相负责,孟卿云只得把右相的一应事务揽在自己身上,忙得脚不沾地。
内宫进了新人,还是一国公主,许氏自然不放心。因着桃花会的事与孟卿云置了一段的闲气,如今唯有先放在一边,好言好语地与她说了许多次。
孟卿云不胜其扰,向萧戎开了口,带着许氏进宫。
早前派人与孟卿玉说过,是以一进内宫,便见初一领着一班宫侍在等候。见着许氏,又是请安又是说吉祥话,去往永安宫的一路上将许氏哄得笑不拢嘴。
到了地方,孟卿玉奉茶尽孝,母女俩泪眼迷蒙,又是一出情深互慰的戏码。知道她们有体己话要说,孟卿云寻了个理由出来,在永安宫里打转。瞧见一处尚在修葺的焦黑残败,知道是走水的那处偏殿,心下一黯。
叶元夏说的话,她不是不信的,只不过说出来也讨不了什么好,干脆沉默罢了。她对萧戎的心思,想来孟卿玉也明白几分,孟氏一家,今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来。
一想到这些就头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出了永安宫。这个时辰萧戎应当在景明殿看折子,她思来想去,与其闲荡,不如去寻他。谁料没走多久,隔着花丛假山,欢声笑语随风飘来,熟悉的男声让她定住脚步。
“齐姑娘快人快语,就是不知手上功夫是否如说的那般好听。”萧戎含着浅笑,似乎极有兴致。
“皇上若是不信,且让臣女舞一番。”
“你这孩子!”太后笑啐,“皇上精通刀剑,你在他面前舞剑,岂不是自取其辱?”语中找不到半点责怪,倒是宠溺满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