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学徒熬了药送过来,她晾到温热,用尽力气扶起他喂药。他昏昏沉沉的,自己坐不住,靠在床柱上老是往下滑,最后她实在没耐心了,只好将人靠在自己怀里。
他意识不清中也算听话,一勺勺送到唇边,俱都乖乖咽下去。喂完了一碗,安置他躺下,她累得眼皮发重,顺势伏在床边睡过去。
迷糊中头皮微疼,她从睡梦醒来,才发现他已经醒了。身子不动,然而手放在她乌发上轻轻拂动,因受着伤,力气拿不准,才会不小心扯到。她呼吸一变,他立时变得僵硬。
这场景有些尴尬,她若是抬起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思绪一转,只好装死。唇间呢哝一声,又装作睡去。
他松了口气,动作越发轻柔。
“卿卿……”她听见他哑着嗓子叫了这么一声,隐隐带着些满足欢喜。
这两个字她听他提过很多次,应该说,他总爱这么叫她。
可卿卿是谁?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原是装的,但或许真的太累,又或是他动作太温柔,她最后是真的睡着了。等到一觉醒来,她不知怎地爬到了床上,枕着他一只手臂,相拥相依。她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在他没觉察,呼吸仍是平稳。
放轻动作坐起来,微微侧过身子,门上“吱呀”一声,露出顾伯言俊俏的小脸。他刚醒,脸上都是迷茫,下一瞬被屋内的情形惊得眼眸瞪大,嘴巴微张。
孟随心右手食指比在唇边,他立时会意,虽然不满,还是先退出去。须臾孟随心跟出来,两人走出一大截,顾伯言回身站定,面色凝重:“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及防间撞到他胸口,揉着额头道:“我可能是睡迷糊了,不小心爬上去了。”
这理由显然无法让人信服,顾伯言小脸绷得紧紧的,半天道:“我们是去找陆师兄的。”
“我知道……”孟随心哭笑不得,“你以为我与戎卿有什么?若不是你坚持要回去看他生死,我连管都不会管,怎么这下又怪起我来了?”
“我不是怪你,”他倒不戳破她的话,“师姐,陆师兄对你一片真心,我是不想……”对着她,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总之不能辜负陆师兄!”
“我没有要辜负谁,”孟随心尽量安抚他的情绪,“伯言,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师兄下的山,这想法到现在也没改变过。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方才一场,不过是个误会,你不要记在心上。要是以后不小心让师兄知道了,你是想拆散我的姻缘吗?”
这一剂猛药下下去,顾伯言彻底熄了火,捏捏眉心,委屈道:“好,我相信你,我不说了。”
“这才乖。”她赞赏。
“可是师姐,以前是我大意,从今往后决不能如此。我信你,但对戎大哥……我觉得他对你没有恶意,可现下一想,也不知有没有别的心思,今后你与他走远些,要是他有不规矩,一定要告诉我!”为了孟随心与陆风,他不得不约法三章。
孟随心连连点头,这才哄得他回房。
陪着顾伯言吃了晚膳出来,已是日暮,天边晚霞粲然似锦,美丽非常。她不由贪看,许久踱步去瞧戎卿,门一推,他倚在床柱上,一双黑眸睁着,面上沉静如水。
“醒了?”她上前在他脸上摸了摸,烧热已经退了,不由露出一抹笑,“饿了没?我去给你找吃的。”
说完要走,手上一紧,却是被他握住。
她诧异,轻轻挣了挣:“你做什么?”
“随心,”他开口,嗓音沙哑如砾石,“不去常州不行吗?”
她心里一颤,下一瞬强行把手抽出来,笑靥如花:“你是病糊涂了?我只是顺手救你,算是还了你对我照拂的恩情,你可别多想。”眸色一转,“戎大哥,你总说为我,然而我孟随心有自知之明,不敢高攀。”
“不是高攀……”他被激得一句话堵在嗓子眼,咳得震天响地,到最后满脸涨红。
孟随心往后退了点,依旧笑着:“不说别的,你年纪应当比我大上一些,这个岁数的男子早已儿女绕膝,莫非戎大哥还未娶亲?”
他神色一暗,她心中便有了数,莫名地胸口有些绞痛,面上仍是沉静如水:“那便是了,你我各有婚嫁,若只是结伴同行,不无不可。但若是戎大哥再说些孟浪的话,我是再不会管你了。”言罢转身而去。
她气闷,央医馆的人给戎卿送饭,自己只在顾伯言房里待着。顾伯言求之不得,让她睡床,自己在床下铺了一层垫子。一整夜她翻来覆去,他也没睡好,幸是翌日早起,她看起来已是好多了。
那些话或许真的有用,戎卿对她规矩了许多,不再说些有的没的来烦她,只当做平常相识的人。在医馆养了五天,戎卿伤势稳定,他们向大夫道谢后,重新上路。
这一场算是一帆风顺,路上再没遇见麻烦,顺风顺水地到了常州。顾伯言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到了常州,大家各自好聚好散,就此分开。但戎卿一点要继续前行的意思都没有,厚着脸皮跟在他们后头。
顾伯言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到了陆师兄的地盘,饶是戎卿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风浪,索性容他住上一两日无妨。
先到陆师兄的官邸去找人,守门的说是他出外巡逻去了,怕要隔日才回得来。然而早得了吩咐会有贵客临门,府里备下房间,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去。
顾伯言与戎卿各自去安顿,孟随心在房里坐下,板凳尚未坐热,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循声望去,疾步而来的是个女子,年岁比她略小,长相清秀,双目含着泪光,竟似激动得不能自已。
一见着她就扑过来,然而走了两步又顿住,似是觉出不妥。在原地站定,深呼吸几次,方福神行了个礼,唤一声:“孟姑娘。”
“你是?”看那穿着打扮不似一般的婢女,莫非陆师兄在府里养了女眷?
心思一转,又觉得极是正常。陆师兄年纪不小,又在常州这等艰苦之地一呆数年,身边若是没个把解语花,可怎么熬得过来。这么一些,神色不由柔和了些,“你不必这么拘礼。”
苏苏自然不知她脑袋里想了些什么,吸吸鼻子,“奴婢苏苏,是府里的丫鬟,陆将军去之前有吩咐,待孟姑娘来了,由奴婢侍奉孟姑娘起居。”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顿了顿,“再说我还有师弟呢,不用那么麻烦。”
苏苏忍不住笑出声:“顾公子毕竟是男儿,怎好与孟姑娘太过亲近?”她擦擦眼角的泪花,“孟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一定好好服侍,不离左右。”说着又像是要哭了。
孟随心顿觉头痛,难道她是觉得照顾自己委屈,所以才忍不住一直哭?可让她不用麻烦,她又不肯,实在猜不透。
苏苏瞧她眉心皱着,生怕她哪儿不舒服,连声问了几遍,孟随心都摇头说不是。她这才想起他们风雨兼程,刚到常州,只怕还饿着,又赶忙让人上菜。
孟随心谢过,请她去唤师弟和戎卿一同来用膳,苏苏一笑,支使别的婢女去了,自己只管守在她身边。一边布菜一边问道:“姑娘说的戎公子是谁?将军只说来的是姑娘和顾公子,所以奴婢在准备的时候有所疏漏,只能委屈那位戎公子与顾公子同居一处,也不知他们习不习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