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毫不讲究待客之道的我的生母,我只想说,妈,您老也太拿许佑安不当外人了。
许佑安倒是也不跟她客气,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地商量起来,浑然不顾我的感受。好在许佑安还算有良心,最终还是向赵岚女士建议,“不妨点一道干煸扁豆”,如此赵岚女士自然不会有异议,欣然答应下来。我想,即便许佑安要的是燕翅鲍或者澳洲大龙虾,我妈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大不了日后少给我两个月生活费而已。
一想到此,我不禁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赵岚女士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主要体现在她无法让自己闲下来。挂了电话之后,她又一阵风似的走到我的屋子里,翻翻找找拿出一本厚重的相册。这本相册实在有些年头了,上面积了一层土,愈发显得沧桑。
我有多久没有看过那相册了,总之,真的是好久。
赵岚女士挤到了我和许佑安中间坐妥,郑重地翻开第一页。是我出生时血淋淋的照片。
我不免抗议道,“妈,这可是我的裸照,别随便给人看。”
许佑安也难得和我站在一边,“对呀阿姨,您翻下一页吧,我也不想看。”
谢天谢地,幸好相册的下一页我就长大了,扎着一个朝天厥,和许佑安抢一只狗熊。我惊奇地发现,许佑安的表情从小到大似乎没变过。他小时候也是一副死人一样的扑克脸,唯一让我感到他还有情绪的地方,就是他死死地攥着小熊娃娃的手。相比之下,我的表情就比较真实,完全是一个幼齿女童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时应有的委屈与愤怒。
我妈抚摸着相册上的我和许佑安说,“转眼你们就这么大了,真快。你们大了,我们能不变老么。”我刚沉浸在我妈的感慨中,想要说点什么励志的话宽慰她,赵岚女士紧接着正色道,“佑安啊,从小你就和然然关系最好。”
对于这一点我就不敢苟同了,虽然不管怎么样,五个孩子在一起,比较起来总归是有点亲疏,但也绝不是我和许佑安。于是我将我的质疑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出来。
我说:“妈,人家许佑安跟林蔚好。”
我妈一听这个不乐意了,把相册往茶几上一放,撸起胳膊就要和我理论。与此同时,有张纸从相册里掉落,我捡起来一看,是许佑安寄给我的明信片。
要说许佑安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一点不为过,在网络通讯如此发达的从前,他始终坚持着与我们四个人保持着通明信片的往来。他去欧洲旅游的时候,会在不同的国家寄给我们一张,不过我也说不明白这究竟是炫耀还是在替我们集齐各国的邮戳。有时候英国那里阴天,他也会写上两句抱怨一番。
其实偶尔写一写我也不反对。我就是不明白,同样的内容,他每次都要写四遍,自己不烦么?
我很少寄信给他,一是我比较懒,不愿为了买一张国际邮票而多走两步路。二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我的生活乏善可陈,既没惊喜,又没期待,不然我也没必要每天放学都到篮球场边上发呆。倒是林蔚,时不时就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往街角墨绿色的邮筒里塞一封信。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明信片,寥寥数语,是许佑安在威尼斯寄来的,明信片的背景是有名的叹息桥,时间是四年前。我对这张明信片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是看过后随手夹进了相册里。我将明信片举到许佑安面前,问他,“这个叉是什么意思?”
明信片的右下角,赫然画着一个虽然不大,但存在感很强的“XXXX”。原来我就注意到过,每张明信片的右下角都有四个叉,为此我还专门去问过林蔚和陶雨他们,但是他们纷纷表示,他们收到的都没有这样的标记。我很纳闷,却一直忘了问问许佑安。
许佑安随手拿过那张明信片,仔细想了想,说“我也忘了,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门铃作响,我只得结束与许佑安的攀谈。我一边想着家常菜越来越有效率了,一边开了门。结果是我爸。
我爸这人比较保守,一辈子没出过学校,大学毕业以后就留校执教,后来工作调动来到C大,一干又是大半辈子。于是他的保守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就显得格外时髦。跟其他的大学教授不同,我爸每天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单肩背着一个双肩书包,哼着怪腔怪调的黄梅戏上下班,当我家楼下停满了奔驰奥迪的时候,我爸仍旧每天面不改色地将他的自行车停在豪华轿车中间,然后甩甩书包回家。
我爸一进门,我便殷勤地接过他的书包。许佑安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叔叔好。”
我爸看到许佑安没我妈那么大反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佑安来了啊?”
这句话一时令我感慨良多。要说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有的时候,我们明明说了一句废话,而这句废话仿佛又必须用废话的口吻来说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就好比我爸说:“佑安来了啊?”,这就是典型的一句废话,如果不是许佑安站在他面前,那么他究竟在和谁说话呢?可是如果将这句话换为肯定句式,”佑安来了。”又会令客人觉得自己似乎并不太受到主人欢迎。
我爸又说:“真不巧,晚上你苏叔叔约咱们吃饭,我不知道许佑安在,已经答应下来了。”我狐疑地看了我爸一眼,老人家语气诚恳,可是脸上丝毫没有歉疚。
我说:“苏叔叔?哪来的苏叔叔?爸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忙打圆场,免得许佑安下不来台。
我爸却很坚持,“那怎么行,你在苏叔叔那实习,老板主动请你吃饭,你那么大面子,还敢不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