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转头看向屏风后,眼里闪烁着期盼的光,似乎是带着一点祈求的意思。屏风内里的人并没有动,只是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嘶哑的断续道,“夜深路窄,暮儿,送祝公子出寨。”
不过一句话,这个叫暮儿的女子,听来却像是得了什么宝贝。蝴蝶一样的翩然舞到祝维摩身后,要替他推车。祝维摩先他一步捻动车扶手上的机关,车身径直向前,出了门去。
暮离下,暮儿的脸色十分不悦,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仍旧跟在祝维摩身后出了门去。
夜风习习,竹香静谧,月色洒在竹间,光影婆娑。
暮儿走在祝维摩的车旁,每一个步子都轻巧婉转,踏出少女般恋慕的心情。她总是转头去看身旁木轮车上的素白衣袂,浓黑长发,和月光下那般如梦如幻的侧脸。
“嘻嘻,祝哥哥,当日在船上,我送你的瑾凤,你可有弹奏?”当下暮儿的语气已经同在房里不同,新鲜且清新。
祝维摩平视车身前方,浓重的夜色与他的眸底一般漆黑黯淡,“不喜奏琴。”
暮儿知道他的琴艺是绝好的,就连教她弹琴的师父每每提及他的琴声,都说是只应天上有的神来之韵,人间是听不到那样的乐调的。这会儿他却说不喜欢弹琴,是敷衍她,还是无视她最珍爱的瑾凤。无论哪一条,都让她难以接受。
若是旁人,她一定下最解恨的毒药。但是对他,她连生气都只能闷在心底,脸上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见他不想多谈琴的事,她就乖巧的转了话题,眉笑颜开的问他,“我知道祝哥哥向来是不计较名利的,怎么却忽然怕惹上麻烦了?”
祝维摩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向前行进。
“莫不是,哥哥有了安家的打算,所以不愿招惹是非?”暮儿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却说中了他的意图。看他默认的表情,她的心一下子揪紧,连语气也急促起来,“怎么?我说对了?是……哪家的小姐,竟这么好福气,能长伴哥哥左右?”
“……”祝维摩仍然不说话,清风明月间,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在竹林里穿行。
暮儿有些微微的恼意,又急忙的问他,“我倒是听闻……哥哥与苏家的小姐幼时有过婚约,如今却也没见苏家提起,该不是苏小姐吧?”
祝维摩默认。停下木轮车来,微微侧脸,抬眸淡淡的看着那随风清摆的暮离青纱,“前方便是竹林出口,请回罢。”
“祝哥哥,你……”
她话还没说完,祝维摩已经驱车前行,把她和清冷的竹林都留在了身后。
风动暮离,青纱下的笑靥渐渐僵硬,目送那袭清白远去后,暮儿俯身捻起一叶竹片,在唇间吹响,瞬时一个黑衣人便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听候巫咸大人吩咐。”
“请祝府的常安乐,子时到绛红楼一叙。”
黑衣人颔首,“是。”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祝维摩由另一个出口走出竹寨,一路回到祝府,已经入夜较深了。他一向从西门口进府,这里的府门没有阶梯,方便木轮车行走。
他到的时候,明宇一直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迎上去颔首行礼,石刻般的脸绷得紧直,脸色青白。祝维摩在明宇前面进了院子,两人并没有说什么。他进到卧房里,明宇也跟了进去。平日里明宇是鲜少进房间的,近卫的职责是在外看守,除非有紧急之事,是不入房内的。
祝维摩见他跟进来,是有话要说的意思,将车停在书案前,点了书案上的烛火,掉头等着他开口。
明宇停了一会儿,才问他,“主子是要娶苏晓?”
祝维摩知道明宇听到了他与苏晓的对话,那时明宇一直在外面守着,但他等到这会儿才将这事说出来,想必也是思考了很久,才做的决定。
他点头,“如你所闻,我是要娶她。”
“主子的身体状况,不宜婚娶。”
“心疾么?不打紧。”他转了车头,绕到书案后面,掩起宽大的白袖,抬手细细研磨。
明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劝他放弃这门婚事。只有明宇知道,入冬以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大不如一年前。夜里他整整三四个时辰都是辗转而过,这是心疾阵痛的表现。他经不起一场婚礼的劳累,即便是硬撑下来了,他整个人也会被掏空了。
隔了好一会儿,明宇才慢慢开口,“夜深了。”
祝维摩提了笔正在一封书信上写字,悠长的字迹到第二行那里就停了下来,没有落款。他放下笔端,将书信叠了装入信封,将书信放置在了书桌上,抬眸对明宇说,“将这书信交给宫里御医束唯。”
“是……夜深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夜深了。
祝维摩点头,“夜深了。”调转车头,向着床案过去,褪下白衣,支起身子移到床上,平卧下来,闭了双眼。
明宇看他闭了眼,弹指灭了烛火,才转身拉上房门,飞身上屋顶,隐没在了夜色中。
第二天一大早,苏晓还在床上,就听见外面有人又是叫又是闹的,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扯了衣服穿上,走到门口拉开门缝一看,就见常安乐带了春燕和李四在和莲心拉扯。小四这几天都不见人影,莲心一个人又不是他们的对手,让那个人高马大的李四拖来拽去的,苏晓看了心里极度不爽,一把拉开大门,走到那李四面前一个拳头抡过去,砸在他身上。
这点花拳秀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苏晓好歹是府里的正牌小姐,她生气了,他总也知道收敛的,识趣的放开连心,退了下去。
苏晓握住连心的手,拉开手臂,上下检查她有没有受伤,要是真受了伤,苏晓才要哪个李四好看呢!好在李四到底知道轻重,莲心好端端的,没有伤到。
常安乐白了一眼莲心,上前来站到苏晓面前去,趾高气昂的问她,“听说你要成亲了?和祝维摩那废人?”
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常安乐,近来她也还算安分,没有闹什么事端,苏晓才觉得对她有一点好感,被她这么一问,那一丁点的好感也扼杀掉了。
她把莲心挡在身后,冷冷的看着常安乐,又转眼看了看春燕,春燕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见她看过来,才微微低了头,嚣张的气焰消减了几分。
“第一,我成亲不成亲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第二,祝维摩不是废人。如果没别的事,我就不送了。”
苏晓说完,连看都懒得看常安乐那张盛气凌人的脸,转身就要走。常安乐跟李四使了个眼色,要李四去拦,苏晓看了李四一眼,他就不敢动了,畏畏缩缩在那儿低着头。
常安乐气得脸色青白,自己上前来,一把拉住苏晓的衣裳,“你听着苏晓,你嫁不嫁给那废人我不管,反正庆元王爷是我的,你碰都别碰。”
李胤那白痴,什么时候又惹上常安乐了?难怪上次见到春燕和李四买臭豆腐,就因为李胤N年前见常安乐的时候说了一句,喜欢女人身上有臭豆腐的味道。那时常安乐百般讨好,想接近李胤,他完全是为了给苏晓出气,知道常安乐不喜欢臭豆腐故意那么说的。那之后他们也就没怎么见过了,没想到常安乐对王妃梦还念念不忘。
“太子不是一向很喜欢跟你游山玩水,做太子妃不是更好么?”苏晓仰视常安乐,气势却一点都不输给她,“李胤不行。”
“你懂什么!”常安乐换上一副嫌恶的神色,鄙夷的斜视苏晓,“以后你不要再招惹王爷,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个的。”
苏晓白了她一眼,“我喜欢跟谁来往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常安乐气得双手握紧了拳头,浑身都在颤抖,“你!从小你就什么都跟我抢,处处欺压我,有意思吗?”
苏晓没回答,正到这里,忽然院门外面有两个下人进来,跟苏晓请安。苏晓转身去看,领头的是府里的秋景,后面跟着的那人不是府里人的打扮,那穿着倒像是祝府的家丁,手里还捧着一匹青色的娟纱,质地轻薄,色泽鲜亮。
这不是她在那个竹楼的房间里,看到的那种窗帘布吗?
秋景先禀告到,“小姐,这是祝府的家丁,说是来送礼给小姐的。”
说罢秋景转头跟后面那人点点头,那人就上前一步,俯身行礼,双手奉上布匹,“这是我家少公子托人从蜀地运来的素青丝帛,还请小姐收下。”
那时她问他,知不知道哪里有卖这种布的,没想到他都记着,还特意去给她找了这种布送来。
莲心要过去接那布匹,苏晓拦了她一下,自己上前去,接过那青纱,对那人说,“谢谢你。麻烦你转告你家少公子,我明天到府上去谢他。”
“是。”那人抬起头来,苏晓觉得眼熟,回想了一下。这人就是那晚她到祝府去偷酒,遇见的那个不愿意和别侍卫同流合污去喝酒,自己还一个人巡逻的那个守卫。她跟祝维摩说,可以让这个人做他的近侍,他竟然真的听了她的建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