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清楚地知道那个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岁的小孩能想什么呢?在乡下岁的小孩是不被看成"人"的。如果他们死了,尸体将不能正常安葬在自家的墓地,只能用席子裹了随便找个野地葬了了事。如果他和父母一起出门作客,他将不能上桌,他一个人小小地在一张方凳上吃饭,边上男人们热烈地喝着酒,高谈阔论一些收成上的问题,这个过程常常要持续一个下午,女人们草草地吃了饭,开始在阳光底下晒太阳,这个时候你在门口的阴影里,一个人吃饭,麦皮饭很难下咽,你常常会把饭菜撒在地上,你无助地望着那些男人们,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会注意到你。
这个场景的记忆以后就一直留在你的脑海里了,而且后来还加上了具体的对话内容。
那个时候你很少见到你的父母,一年也难得有一两次,每当你的父母回来的时候,你就觉得那是你的节日,它属于你,但是,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男人们依然高谈阔论,而你依然远远地站在一角,甚至显得多余,终于你鼓足勇气插话了,你说:"人在以前是能够飞的",于是你听到了一阵哄笑声,这声音如此响亮,让你摇晃不止,但是你依然坚信自己的观点,你说你将来一定要飞翔,哄笑声再次响彻云霄。
那个时候你几岁呢?记忆没有告诉你,但是你记得那个时候你刚刚第一次穿上了胶鞋,那种绿颜色的系带子的鞋,非常非常珍贵。你觉得胶鞋给了你很大的勇气,那是有魔力的胶鞋,此后你几乎一整年都穿着它,不愿意将它脱下来。
即使是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你的脚已经冻伤了,但是你依然穿着胶鞋,你的脚红肿着,中间最利害的地方已经发黑。
你说:"胶鞋是暖的。"
但是,没有人能理解你的语言,胶鞋被强行脱了下来。你把胶鞋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每天都要看着它。它就那样在那里一直呆到来年开春,春天的时候,油菜花开得整整齐齐铺天盖地的时候,胶鞋却在你的注视中死去了,那上面长出了绿色的茸毛,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个时候,你还不会照料、关怀与你有关的事物,你看着它死去,却不能施以援手。
也就是那个时候,你常常被大人带到田间,人们在大地上劳作,而你在大地上戏耍,远处的麻雀,近处的青翎子,眼睛里的菜花,耳朵里的鸣声,一起搅和了起来,你头脑一片混乱。手放在风里,头发放在晨光里,脚放在草里,一会儿你的手上就满是泥土了。远处有多远呢?那些在田里劳作的人你都看不见了,但是你并不害怕。
你说:"人都是泥土。你们都是泥土。"那个时候你高高地举起了手,仿佛为了验证什么。
然而,大人说,别瞎说。他们阻止你。
你再次感到你的语言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分外孤独。
只有你的外公,他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和你的交流,他说,你将来会不同凡响。"不同凡响"是什么意思呢?你不知道,但是,你希望自己不同凡响。
直到现在,你还在想念你的外公。你觉得这非常不公平,你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你天天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但是,你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外公,这非常不公平,也许精神上的理解和沟通真的很重要,语言很重要,相互之间能用同一种语言说话很重要。
对于,你来说语言是更为重要的东西,甚至超过了吃、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