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范狱警对于犯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而一个受贿的狱警对于犯人来说则可能意味着自由,那么就让那些犯人期待一个受贿的狱警。如果我们都是犯人,如果我们面对的事情就是如此,我们还能乞求什么呢?
我看到他――尊敬的圣人和神,他在我的视线里,他一刻都没有被我忽视,──我注视着他,他坐在我的面前,他的衣服,他的声音,他的喝茶的动作……然而这些有多少和他的本质是同一的呢?从一个人的外表我们能得到多少关于他的内心的信息?那天我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个晚上,可是在我还没有讲完的时候,他站起身,他说他要走了,他是说他就要去深圳吗?不,他是说他就要(此刻就要)下班,他不想听我说话了。原来,整个下午他对我的兴趣都是伪装的,他的沉默使我错误地以为我必须讲――对他倾诉,对他乞求,渴望他的同情――这才对得起他,而我的喋喋不休其实是对他的折磨,他终于坚持不住了,他站起了身。一个和我不同的人,一个"另一个人",他同我坐在一起,可是也许却正在与我走在反方向的路上:他坐在我的对面,可是,他的脑子里面却想的是另一码事情。他在我的视线里,可是我却遗忘了他,我将他的独立的存在给忽视了――本质上他是另一种人。
――他对我的注视是一种对我进行忽视的方式。
我如何才能站到他的立场上去?他又如何才能站到我的立场上来?他坐在我的对面,他是我的对象,我坐在他的对面,我是他的对象,看起来这种关系是对等的,然而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真正的公平?站到他的立场上去,就是要将我注视他的目光收回来变成他注视我的目光,就是从他那里看我,看我藐小下去,看我的要求根本就不值得同情,看我根本就不值得帮助,看我是如何地可笑――如果此刻我能坐到他坐的那把椅子上用他的眼光──从他的角度看我?我该对自己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了吧?
我的研究生小梁启发了我,她说我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北方人,到处寻找朋友和老师、圣人,似乎躲在朋友和圣人的圈子里才感到安全,时刻渴望着为朋友两肋插刀,嗜酒就是一个象征。
离开酒,也离开期待,在孤独中忍受生活的煎熬,不要试图抓住什么,就像落水的人,如果他抓住了其他人,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一起亡命,如果他抱着死亡的决心,那么他对这个世界就是大仁慈了,在水中,升腾的终将升腾,而下降的终将下降,这是不同的道路,下降的不要试图抓住升腾的。就让下降成为永远的下降。就让升腾者永远地升腾,我们各走各的,这样就真正地公平了。
初中年级的时候,班里组织一部分同学排练话剧,参加全校文艺汇演,我们大家围绕在老师的周围,我们热烈的讨论着,老师说:"葛红兵,你把大家的意见整理一下,我仔细研究一下。"于是我离开热闹的人群回到教室,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整理起"大家的意见"来,一直整理到天快黑了,可是当我拿着整整齐齐的文稿到办公室找伟大老师的时候,他以及他们都已经不再了,他们将我抛弃了。然后我一个人沿着黑暗的巷道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听到了老师在第二天对我解释说:"葛红兵,你昨天到哪里去了,我们找你怎么没找到?"但是第二天,我们的老师并没有找我,第三天我们的老师还是没有找我,整理意见的事情他已经忘了,他忘记了一个学生离开了热闹着的人群,一个人在孤独的教室里整理着"意见",一直到天黑。现在,他放弃了他的命令,也许他在他的意识里他一直就没有发出过这样的命令。此后文稿一直就停留的我的手中,一直到汇演结束了,一直到我们升三年级了。
是的,残酷的隔膜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和文稿,和停留在我的手中的文稿没有关系,然而这是一种隔膜,我和我的老师、领导、长辈的隔膜。这是我个人的噩梦――事实上,停留在我的手中的文稿一直出现在我的噩梦中,此后它成了我的噩梦的最重要的道具之一。
一个人的一生,能碰到多少老师?又能碰到多少朋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