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天天在"向下看"中生活,西洋的余晖洒在儿子的头发上,他在傍晚的光线中奔跑着,他不知道他的身后跟着一双"向下看"的目光,这双目光曾经那样习惯于"向上看",而现在为了他小小的身影这目光已经很少"向上看"了。
有一天我的儿子突然会长大,大到我必须"向上看"才能看到他,那时对他佝偻着腰的父亲,他将不得已而采用"向下看"的方法,那时在他"向下看"的目光中他的父亲会是什么样子?
()怀孕的时候妻子最大的担心是儿子是否聪明,是否有"天赋",直到儿子落地,甚至直到现在,我想妻子的这个忧虑依然存在着。而我呢?我最希望于儿子的品格是什么呢?我寄希望于我的儿子的不是聪明,甚至也不是健康,是感受欢乐的能力,一种心灵的力量。为此,我愿意我的儿子稍微地笨一些。
笨一些又有何妨?有的人做伟大的发明家,他们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吧,例如爱因斯坦,但是他幸福吗?爱因斯坦的个人生活恰恰是不幸福的。有的人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有组织才能的人,当一个可以主宰自己进而主宰他人命运的人,我对此不敢苟同,希特勒是有组织天赋的了,可是,他的天赋对这个世界有益吗?进而,他的天赋对自己有益吗?他的天赋给予他的只是一个自杀的结局而已。
我从来不对我的儿子说:"你将来要做一个将军","你将来要做一个作家"一类的话。我想对儿子这样说是可耻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在未来可以预见的时间里能让自己成为杰出的人呢?大概千分之一吧?要他出人头地,对自己的孩子提出千分子一的人才能达到的要求,难道不是可耻的吗?有些人以社会竞争压力大为借口,要求孩子杰出一点儿,再杰出一点儿。这是不对的,所有的人都只愿意做那个杰出的,那么那个衬托杰出者的大众谁来做呢?
我寄希望于孩子的是什么呢?快乐一些,再快乐一些,做个快乐的大众。迟早,我们这个社会的评判体系,会转变到真正的最人道的方向上来,它不是以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能力来评判一个人的价值,它不会因为一个人是弱智需要社会的救助就将他开除出社会,就对他的人格嗤之以鼻,也不会因为这个人是科学家就觉得这个人高人一等,对他的人格无限景仰。它尊敬一个人仅仅因为这个人是一个正直的、力所能及地工作着的人,它鄙视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个人是垃圾工或者是养老院里的老人,而是因为这个人灵魂的卑污、行为卑鄙。
我无中生有地创造了我的儿子,不是为了他成为什么杰出的人,当然他如果有这个天赋,我也会为此高兴,但是我的目的是使他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他轻松地、阳光地活着,一如大地上的植物般欢快地生长,如果,他真的活得非常舒心,那么我将感到我的责任已经完成了。他注定是我的替代者,他将见证我的从有到无,但是我对此心甘情愿,因为,他活得非常幸福,有什么能比这一点儿更重要?
然而,人们的误解是何其地深呢?人们以为只要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快乐和幸福就会自然地得到,人们以为自己成功了,有了钱,有了地位,有了创造发明……总之在这个世界上占有的虚与实的东西越多就越幸福,其实这是不确的。领受欢乐的能力,感受幸福的能力,不是先天的,而是需要用我们的人格加以锻造的。而恰恰是在这一点上,我为我的儿子感到深深地忧伤,4岁的他常常会说"我不快活"。
为什么呢?我的儿子,我如何教会你感到快活呢?
(4)因为分居,又或许是因为没有自己的屋子吧,家的概念在我的脑海里总也是抽象的,家就是那个时时萦绕的思念,就是妻子的信,每周一,妻子的信总会静静地等待在我的信箱里,掏出钥匙,打开信箱就仿佛打开家门,信箱是我能见到爱神的地方。再后来,妻子生了宝宝,忙碌起来,写信就少了。
现在我的家在电话里,在电话里我的妻正和我的那个小情敌一起生活着,拿起听筒,开门的钥匙是一串长长的号码,一口气拨出那11个数字,妻就会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听到我摁门铃的声音,会用左手来开门,而宝宝就抱在她的右手上,我会同时见到他们两个。这样我的小小的电话中的家就落成了,不过我的小情敌反对我的主宰,他不愿长时间地以一种姿势被妻子抱着,他对电话中的家毫无兴趣,妻只好放下话筒。这时家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在门外,我的妻子和我的小情敌在门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