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玄幻小说 > 我的N种生活 > 第二十一章他们振臂挥舞,是伟大舵手(1)全文阅读

有学生问我平生最痛恨什么人,我说我最痛恨道学家。这种人最虚伪。我亲眼见过几个道学家,他们平时对一个女孩子非常好,他们就这个女孩子几乎周周都要聚在一起喝茶,但是,当这个女孩子生活上出现了一点儿问题,需要他们出来打个招呼,做些解释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拒而远之,他们都跑得无影无踪。这就是道学家。他们为了保持自己的道学面貌,会不惜牺牲别人,要知道这些人连起码的朋友之谊都不顾,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信赖呢。

大多数道学家是用贬低和抨击别人的道德来证明自己的,他们之所以被认为是道德高尚的道学家,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什么正面的高尚举动,而是因为他们时常抨击那些所谓的道德败坏行为和道德败坏分子,他们从痛斥别人中获得名声,因而常常对别人越发地苛酷,必要的时候他们是不惮于在别人的伤口上撒把盐的。

但是,有些读了很多书的所谓知识分子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一位朋友跟我谈电影《甲方乙方》。他举了几个例子,讲到美国国旗是非常神圣的,巴顿将军、《列宁在一九一八》是非常神圣的,烈士们是非常神圣的,南京因为曾经是中国的首都也是非常神圣的,所以电影《甲方乙方》就不应该拿这些神圣的事物来幽默,《甲方乙方》这样做完全是毒害那些不明事理的青年人。可是,我问他,难道“神圣的事物”就不能拿来做幽默的材料吗?事实上,这位先生可能不知道,美国人对国旗的态度是庄重的,但是当要通过法令,宣布焚烧国旗是非法的时候,美国人就站起来反对了,人可以自愿地尊崇一个事物,但是不能被迫地尊崇一个事物。在这位朋友看来,俗人把圣人当菩萨供着才是正理,俗人是没有权利拿圣人来幽一默的。所以,那个电影中那个胖子书商只该在他的书店里卖书,是绝不应该有他的幻想的,至于幻想做什么巴顿将军就更是大逆不道了。

其实一般情况下圣人都是很随和的,圣人也是不忌讳拿自己来幽默一下的,例如,毛泽东,他就在接见外宾的时候用“去见马克思”来对自己的年老幽默一回。据说在场的人都会心地笑了,没有听说有人因此而嘲笑主席,相反大家从这个幽默中感到了主席的人格份量。这样的例子不枚胜举,“圣人”是不忌讳拿自己来幽默一回的,怕就怕在我们中的某些人自认为“卑人”,对着圣人鞠躬哈腰,在圣人面前连头也不敢抬一下,他把脑袋都给了圣人,然后自己做了没有脑袋的尾巴。他把自己的权利交给了圣人,其中甚至也包括笑的权利。现在,我们终于赶上了好时候,“卑人”也可以笑一笑了,可是有的人就是对“卑人”的笑看不过眼,好象“卑人”一笑,天下就大乱了,在他们的眼里人们一提到圣人(其中包括美国的圣人,如巴顿者)的名字“卑人”就应该沉静肃穆默哀,一提到攻占南京“卑人”就应该咬牙切齿两眼含泪如丧女考女比才行。

这就是某些知识分子的德行。他们害怕大众的笑声,他们希望大众和他们一样成天愁眉苦脸。这就是中国的精英。他们将大众放在了精神的低点上,自认自己为大众导师,这种所谓的启蒙主义态度和50至70年代的蒙昧主义政治态度在表面上看似乎相反,其实是一致的,蒙昧时代的政治是叫大众不要思考,而市场时代的精英是叫大众不要欢笑。反正,大众除了应当受苦,在苦行中实践他们的道德,为某个伟大理想而奋斗以外,就不应该有什么其他想法了。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大众实在不应当是一个知识分子所应持的立场。一个政治家、一个军事家他这样做,他将大众的生命当成实现政治报复和军事目标的工具或许还可以理解,但是一个知识分子,他在任何时候,任何条件下都不应当如此。然而,恰恰在这一点上中国知识分子是最缺乏人文关怀的。

《作家》99年第6期上看到这样一首诗,题目叫做《人体盾牌》。

盾被发明出来/本来是为了保护人体的//而人类今天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组成盾牌/保护那条河上唯一剩下的桥梁//那是为了已经邻近的下个世纪/正义和良心/有路可走//我为这位诗人感到羞辱。

一个诗人,一个知识分子,他应当是为人类生命而歌唱的,他应当认识到生命本身才是生命的目的,可是现在,他在歌唱人体盾牌。

他想都没有想,就将人体的价值看成是低于桥梁的,身体必须为桥梁的存在付出代价,而不是相反。他忘记了一个常识性的逻辑,桥梁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体轻松,不必为了过一条河而绕路或者泅水,他不知道,桥梁毁掉可以依靠人体来建造,而人体毁掉了,却不可以通过桥梁来重建,他只是知道,桥梁的存在对于人类是必须的,因而它的价值就高于人体。这是多么荒谬的逻辑。

一个国家(作为一种统治形式)不关注这个国家里的人民的生命的权利,却鼓励人民用他们的身体去保护物,它把自己的人民当成了工具而不是目的,它让自己的人民拿身体去换一座桥梁、一门大炮或者一辆汽车……,他的存在的合法性我看非常值得怀疑。它没有将自己的人民的生命看成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而是相反,将这个国家中的物看成是自己的目的,它宁可要一个物,也不愿意要一个人,它让人为了物而存在,它对这个国家的人民还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国家只有它保护人民的生命并且努力使人民生活的更自由更美好的时候才有理由存在。

我知道正义和良心经常是幌子,而试验这个幌子的真伪的就是对人的生命的态度。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方在为生命精打细算,他们用一千万美元一枚的炸弹,为什么他们不用一百美元一枚的炸弹?因为那种炸弹不能远距离精确制导,会伤及无辜。一千万美元一枚和一百美元一枚的区别就是为了在别国的领土上少伤一点别国的无辜者,而这个国家自己呢?他们如何对待自己的公民,他们让自己的公民组成人体盾牌,他们用电视、用广播鼓励这种做法,宣传这种做法,他们让自己的人民做盾牌而丝毫不感到可惜和可耻,这就是他们对待自己人的方式。我想知道这样的国家它到底为什么而存在,它在保护什么,为谁保护?

也许我们中许多人会说,这是人民自己愿意的。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将数千人这么有效率地带动起来,他们是被驱使的,是有组织的。没有组织者的筹划,很难想象,数千人能步调一致,更何况他们是平民,而不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呢?是谁在幕后组织他们轮着班地用自己的躯体守护大桥?

即使正义也没有权利充当这样的组织者,即使良心也没有理由用数千人的生命去冒险,而这仅仅是为了一座桥梁。

人肉盾牌,这是一种多么无耻的防御逻辑。战争的一方,它利用另一方的良知:它知道它的敌人是讲良心的,不愿意伤害无辜平民,即使是这些平民受了愚弄变成了敌人的时候,也不会向平民开枪。因而他们将自己的人民赶上了桥头,它用自己对人民的残忍、嗜血、毫不珍惜来验证它的对手对它的人民的珍惜,他用自己的残忍来试验对手的良心。

是的,它终于成功了,它的人体盾牌成功了,终于那座桥被保护了下来。

然而我要说,这不是人体盾牌战略的成功,而是那个被看成是敌人的人的良心的成功,我从中看到的了良心――一种真正的良心。

一天梦里,我看到一位这样的父亲,它在和别人决斗,突然他感到自己就要失败了,这个时候,他转身回屋,一把揪出了自己的儿子,将锋利的刀刃架在了他儿子的脖子上,让他的儿子站在他的前面,做自己的盾牌,他对他的敌手说:你开枪吧,你杀死的将不是我而是我的儿子。

这个时候我一身冷汗地醒来了,我忘记了他的对手是否开了枪,但是我在想,这样的父亲,他有资格做一个父亲吗?我绝对不愿意做一个这样的父亲的儿子。

由此我想到,作家,一个作家应当有的基本良知是什么?或者一个作家应有的基本良知他是否有?为此我常常感到失望,他们被一些浆糊糊住了脑袋,他们只知道跟风,只知道人云亦云,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失去了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起码的判断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