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月高挂。自从水玲珑给诸葛钰做了一副四巧板,诸葛钰每天临睡前就多了一项雷打不动的娱乐活动。"好了,还不快睡觉?什么时辰了都?"水玲珑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小声嗔了诸葛钰一句。
诸葛钰盘腿坐在床对面的软榻上,研究着继T形、长方形和四边形之后的另一种图形:"你先睡。"
水玲珑顿觉好笑,她只是一时兴起做了一副四巧板,打算将来给哥儿和姐儿开发智力的,诸葛钰问起呢,她便简单地示范了一下,这倒好,他就此迷上了。将熟睡的姐儿放在床内侧,水玲珑也躺下就寝。可不知怎的,她明明困倦却就是无法进入梦乡,总觉得少了什么。翻个身面向诸葛钰,就见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榻上的四巧板,烛光在小麦色肌肤上映出一线柔和,比女子的更浓密卷翘的睫羽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遮不住眼角不经意闪过的媚色,一个男人,长成这样简直是祸国殃民!水玲珑暗暗诽谤了一句,目光却顺着他眉宇缓缓下移,落在他红润的唇瓣上,久久无法抽离:"诸葛钰!让你睡觉,你听见没?"
诸葛钰浓眉微挑,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神色:"你发什么火?你先睡,我再玩一会儿。"
女人一受不了男人把事业看得比她重要,二受不了男人沉迷游戏比沉迷她多,水玲珑幽若明渊的眸子微眯了一下:"诸葛钰,我数三声,上床睡觉!"
"为什么?"诸葛钰轻声问。
水玲珑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因为你亮着灯我睡不着!"
诸葛钰哦"了一声,又很是无辜地道:"你从前好像连睡午觉都必须点灯啊,现在怎么要熄灯了?"不提还好,一提水玲珑才意识到无灯不眠的习惯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戒掉了,好像有他在身边,她便安心太多。可越是这样,水玲珑越觉得他不该抛下自己去玩什么该死的四巧板,难道她活生生的一个人还不如几块木头有意思?"哼!你就玩吧!玩到天亮直接去上朝得了!"愤愤不平地说完,水玲珑翻身搂着姐儿睡了。
诸葛钰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儿,将四巧板工整地放入锦盒后躺到了水玲珑身侧:"怎么了?又生气了?"
水玲珑敏感地蹙了蹙眉:"又?难道我经常生气吗?还是我生一次气你就记住老久?"
诸葛钰清了清嗓子,无理取闹的小姑奶奶,昨晚你刚把我赶下床你忘了?理由是我忘了买你想吃的李记元宝酥,但我明明记得你要吃的是张记的千层糕。诸葛钰长臂绕过她后颈,将她娇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哄道:"哎呀,为夫说错话了,请娘子原谅。"
水玲珑撇了撇嘴,没好气地道:"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诸葛钰的喉头滑动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不是这么想的了?"
水玲珑抬头,弱弱地瞪了他一眼:"你呀,肯定想着我昨晚才把你赶下床,脾气这么大,这么无理取闹,你说一个'又';字哪里就说错了?"
诸葛钰哑口无言!承认不是,否认也不是。
水玲珑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他:"你看你看,你默认了!诸葛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没那么喜欢我了,你都不能包容我了,我生气你还记仇!"
关键是小姑奶奶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诸葛钰扶额,她无理取闹没什么,她白天强打着精神应付那么多人和事,姐儿的身体时好时坏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他都理解,不就是当她的出气筒吗?这点肚量他还是有的。只是她今天的火气好像格外大,就不知又是谁惹了她,"好娘子,乖娘子,为夫对你的心惊天地泣鬼神,日月可鉴,乾坤共晓,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如岐山山脉绵延不断…"
水玲珑"噗嗤"笑出了声:"倒是越发会哄女人,看来,这段时间应酬来应酬去,长了不少见识!"
诸葛钰鼓足薄怒道:"哪儿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就外面那些歪瓜斜枣比得上我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天仙儿似的娘子?"这些日子,不仅学会了哄孩子,也学会了哄她。
水玲珑又笑了一阵,笑完钻进他怀里,似叹非叹道:"诸葛钰啊,你是信我的吗?"即便我道出你娘害我滑胎的事,你也毫不犹豫地信我、站在我这边吗?
诸葛钰低头看着她不愿抬起来与他对视的眼,说道:"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我自然是信你的。"
水玲珑就有种告诉他真相的冲动,但想了想,还是吞进了肚子:"没什么,就是生完孩子总神经兮兮的,大抵是产后抑郁,你要是受不了就告诉我,我也好收敛一些。"
"收敛了是闷在心里,又不是真的没了火气。"诸葛钰轻笑,嘴唇贴上她的,"为了咱们女儿能吃到健康安全的粮食,你还是把气撒在我头上好。过后稍稍补偿我一点儿福利就是。"言辞间,大掌已探入她衣襟。
二人的身子俱是一颤,水玲珑微红了脸…一室春暖,旖旎无限。
与紫藤院的温情风光相比,清雅院却是乱成一团,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热水、冷水轮番奉上,胡大夫忙得不可开交。当胡大夫终于忙完时,小半个时辰也过去了:"无性命之忧,清醒了即可。"
胡大夫走后,上官氏哭得泪如雨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皓哥儿去放风筝的,我就是想着皓哥儿进京这么久还没出去玩过,怕他闷坏了便想出这么一个新花样,谁料…"
诸葛流云坐在她旁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皓哥儿,心疼地道:"算了,不是你的错,你也是一片好心,况且你自己也受了伤。"
上官氏垂下袖子掩住绑在手肘上的白色纱布,一边哭一边靠进了诸葛流云的怀里:"流云,我真的好怕!"
"别怕,胡大夫说了皓哥儿醒了就好。"诸葛流云伸出僵硬的胳膊,轻轻揽住她肩膀,心里却略有有些排斥这样的举措。他暗骂自己混蛋,曾经的海誓山盟都喂了狗吗?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地接纳她、给她想要的亲昵?
上官氏抱住诸葛流云的腰身,额头贴进他温软的颈窝,诸葛流云的身子微微后仰,她却抱得更紧:"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皓哥儿和你,但你好像也不属于我了,我回来两个多月,你连碰都不碰我一下,小钰也不和我亲近,这些我都认了,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们父子,我不该受了王妃的逼迫,一时冲动就到了南越!其实我到南越之后也很后悔,但我没脸回去找你们!纵然我回了,你怕是也不肯相信我的清白!现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诸葛流云的心底涌上一层不忍:"我没有不信你的清白。"
上官氏吸了吸鼻子:"你也别否认了,我知道你爱上冷幽茹了,你早已将我们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沙漠里的九死一生,不记得沼泽地的艰难险阻,也不记得神庙里你许了我一世情怀…"
想起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诸葛流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困在沙漠长达六月之久,族里派勇士寻了无数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堆森森白骨,是上官茜孤身一人,骑了骆驼上路,在一处荒废的客栈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他永远忘不了一袭红衣策马奔来,像旭日一般光彩夺目的她。而一路上,她没遇到一次沙尘暴,也没误入一次流沙漩涡,简直是个天大的奇迹,族里坚定坚信她是受了天神的指引,她就是全族的福星,她将为诸葛家诞下崇高的血脉。而原本,作为族长继承人,内定的未婚妻并不是她。
诸葛流云摸了摸额头:"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承认自己变心了?上官茜你真是瞎了眼,居然爱上这种混蛋!上官氏语气一冷,又道:"你和冷幽茹过你们俩的小日子,可有想过我和皓哥儿有多孤单?我倒也罢了,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又孤独了那么多年的人,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反正回来之前我就没指望你原谅我,我只是希望你看在女儿的份上对皓哥儿好一点!他出生丧母,三岁丧父,比起小汐的孩子、小钰的孩子,他真的太可怜了!"眼泪,又流出来好多!
诸葛流云拿出帕子擦了她满脸泪水,愧疚至极:"我会对皓哥儿好的,回头等老爷子回喀什庆,我就修书把皓哥儿记入族谱。"
上官氏却坐直了身子,说道:"老太爷回喀什庆也不知得什么时候呢,再说了,皓哥儿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记入族谱,而是一份亲情,他太孤单了。虽说上学有个伴儿,但也就一个伴而已,下了学他该怎么孤单还是怎么孤单。我人单力薄不顶事,把他放你和冷幽茹的院子我又不放心。冷幽茹害过小汐和玲珑,我才不敢把玲儿的孩子送给她折腾。"
"她没你想的那么怀,她不害孩子的。"诸葛流云反驳了一句,上官氏撇了撇嘴没吱声,他又想起皓哥儿自闭的性子,"那你说该怎么办?"
上官氏就道:"皓哥儿每天下了学必往紫藤院跑,我的意思是,与其跑来跑去,不如让皓哥儿住进紫藤院得了,正好也能与弘哥儿和湲姐儿搭个伴!"
诸葛流云想也没想便一口回绝:"这不行!玲珑带孩子够辛苦的了,再加上皓哥儿,她吃不消!怀孕时那么胖,但你看她现在瘦的!"
上官氏擦了泪水,温和笑道:"瞧你!说的好像我故意累玲珑似的。她带着咱们的宝贝孙儿,我哪里舍得她受累?姐儿可是非她不行呢!我刚刚没讲清楚,我是想说啊,紫藤院热闹,我听说有个乳母的孩子也挺逗趣儿,这种环境才是真正适合孩子生活的。我有意让乳母带着哥儿来院子住住,玲珑舍不得。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你放心,我会一起跟过去的,我负责皓哥儿的饮食起居,也会看着他不让他闹事…还能顺便帮玲珑带带姐儿和哥儿。"
"什么?夫人要带着皓哥儿搬进紫藤院?"水玲珑诧异地问向德福家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王府的院落二十多,上官茜为什么要住进她的院子?
德福家的笑道:"昨晚夫人与王爷商议了一番,王爷同意了,但王爷又说得过问世子妃的意见,若世子妃不方便,这事儿也能作罢。"
这话也就走走过场,明显是希望她接纳的。水玲珑的身子缓缓靠上椅背,脑海里闪过几道思绪,淡淡笑道:"父王同意了,我自是没什么意见,夫人有心过来帮衬我,我感激不尽,不过我听说皓哥儿受伤了。"
德福家的叹道:"表公子昨日与夫人放风筝,从山坡上摔下来,夫人去抢表公子没抢到,结果和表公子一起摔下去,自己也刮伤了手臂。好在表公子今天早上醒了,就是不太精神,已经向夫子告了假。"
在做针线活儿的小夏闻言登时一抖,针尖扎进了手指!德福家的权当她吓坏了,没放在心上,倒是水玲珑看着小夏,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须臾,水玲珑浅浅笑道:"既如此,就等夫人和皓哥儿痊愈吧,免得搬来搬去,触碰伤口反倒不妥,您说呢?"
"您"之一字,令德福家的受宠若惊:"世子妃所言极是!奴婢也觉得夫人和表公子养完伤再来比较好。"
水玲珑四下看了看:"紫藤院也得稍稍整理一番,最好的房间我都给了乳母,容我置办几套上等家具,不会太久,最多十来天的样子。"
德福家的恭顺应下:"世子妃考虑得很周到!"
别看德福家的只是一介奴才,但她讲的话也具有不俗的参考价值,她肯劝上官氏缓几天,上官氏就一定不会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水玲珑摸了摸郭焱的回信,现在真的是和时间在赛跑了。
枝繁撤走德福家的茶杯,不解地问:"夫人一路奔波落下不少毛病,自己都的身子都堪忧呢,能帮您带孩子吗?"
水玲珑翻着手里的账册,慵懒地道:"没听德福家的说,夫人身子都调理好了么?"
"可…"枝繁还想问,水玲珑冲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端着杯子去往了隔壁的茶水间。
屋子里,便只剩小夏。小夏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绣着手里的衣裳,但水玲珑注意到自打德福家的阐述了上官氏的某些事之后,小夏不仅扎到了自己,还将针脚缝得歪歪斜斜…显而易见,心不在焉!
"小夏。"水玲珑薄唇微启,唤道。
小夏的睫毛一顿猛眨,定了定神后望向水玲珑:"世子妃有何吩咐?"
水玲珑端起热牛奶,却是没喝:"你刚刚为什么失态?不许撒谎,也不许打马虎眼,否则的话,我今日便辞了你。"
辞了她?这么好的差事打着灯笼也难找,何况丈夫的伤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每天都得花银子的!所以,她不能隐瞒。可…可她若是道出真相,指不定也会丢了差事,因为…
见小夏纠结得眉头紧皱,水玲珑轻笑一声,问道:"怎么?难以启齿吗?"
小夏将手里的针线和衣裳放入绣篮,福着身子默不作声。水玲珑知道自己猜对了,小夏刚刚的失态的确和上官茜有关,上官茜是王爷的女人,小夏虽不知道上官茜是诸葛钰生母但也不敢小瞧了她去。水玲珑和颜悦色道:"你能得到差事,真得感激我母妃。当初要不是母妃千辛万苦挑了你们,我怎么选也是选不到你的。你呢,得珍惜眼前的机会,我母妃这人吧,但凡一次用着不好的奴才,一辈子也不乐意聘她第二回了!"
表面是在警告小夏讲出真相否则辞了她,但听在小夏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层意思:夫人再怎么向世子妃示好,终究无法替代王妃,王妃才是世子爷的生母、王府的主母、兼世子妃的婆婆,世子妃待夫人的和善或许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世子妃和王妃才是正经婆媳,王妃不待见上官氏,作为儿媳的世子妃,又怎么可能发自内心喜欢夫人?那么,自己倒是不怕将夫人的事儿说出来而遭了世子妃的记恨。
一念至此,小夏鼓足勇气,道出了潜在心底许久的话:"世子妃,几个月前,奴婢的丈夫…奴婢的丈夫就是被夫人给打伤的!夫人有武功,她绝对不可能从山坡上摔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