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马秀云低低的唤了一声,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孙大娘和她可以说是非亲非故,却一直这样关心照顾她。反观罗文田,亏她对他如此信任,他却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还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咋了这是?”孙大娘伸手握起她的右手,眉头微皱关切的问道:“到底是咋了?难过成这样,跟大娘说说。”
想到家里那一堆鸡毛蒜皮的大小事,马秀云只觉难以启齿,便轻轻摇了个头,低声道:“没什么,大娘,我没事儿。”
“你这孩子,”见她不愿意说,孙大娘忍不住叹了口气:“我那闺女,出嫁的时候也就和你一般大。这女人呐,一辈子就是个熬,熬出来也就好了。”
马秀云心里越发的伤感,闷闷的点了个头,哽咽道:“我晓得,谢谢大娘。”
“唉,”孙大娘往她手上拍了拍,又拿话劝慰了几句,就回了馄饨店。马秀云想着孙大娘的话,便有些失神,在原地怔了好久,才慢慢转过身,拿出碗筷准备摆摊做生意。
一上午都在忙,好不容易等到摊上清净了点,马秀云数了数柜子里剩下的生豆腐已经不多,便拨小了灶头上的火,直起身来揉着酸软的后腰,准备往馄饨店里去歇息一会儿吃午饭。
“娘……”
才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了丫丫稚嫩而欢脱的声音。马秀云赶紧扭头,只见丫丫手上拎着个小篮子,一蹦一跳的从街上跑了过来。见马秀云回头,丫丫紧跑了几步,径直扑到她怀里,把篮子举到她眼前,咯咯的笑道:“娘,我给你送饼。”
“你这鬼精灵的丫头,知道要挨骂就卖乖,不是跟你说了一个人不许乱跑?谁让你出来的?”马秀云蹲下搂住她,板起脸担忧的问道。
丫丫愣了一下,连忙涨红了小脸分辨道:“我没有不听话,爹爹一块儿来的……”
“哦?”马秀云有些惊讶,抬眼四处瞧了瞧,没有看见罗文田,便问道:“爹爹呢?”
“爹爹买鸡蛋去了……”丫丫高高嘟起嘴巴,小脸上满是委屈。
见她嘴巴都已经翘上了天,马秀云捏了捏她的小鼻头,顺手接过竹篮,好笑的哄道:“是娘错怪丫丫了,乖,不生气了啊。”
“才没有生娘的气呢,”丫丫扭了扭小身子,做出一副老成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点着头:“娘不让我一个人乱跑,是怕坏人,我知道的。”
“呵呵……”马秀云被她逗得笑了出来,站起身掀开篮子上的纱布一看,见里面搁着几张金黄色的面饼,便又问道:“谁做的饼?爹爹做的?”
“不是,”丫丫摇了个头,正要回答,罗文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大嫂刚才送来的。”
罗文田手上拿着个油纸包,笑呵呵的往摊子这边走了过来。马秀云本来不想理他,但又有些好奇,便忍不住道:“大嫂?”
“嗯,”走到摊子后面,罗文田把油纸包放下,打开露出里面的茶叶蛋,拿起一个递到马秀云手边,继续乐呵呵的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再跟你说。”
马秀云对着那个茶叶蛋,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丫丫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糯声糯气的撒娇道:“娘,我饿,吃饭……”
“好好,”马秀云安抚的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伸手接过茶叶蛋,又转身搬了一条长凳过来,没好气的向着罗文田说了一句:“怎么你们没在家吃饭?跑这儿来了。”
罗文田把丫丫抱到长凳上坐着,自己也跟着坐了,拿起一个茶叶蛋一边剥,一边好脾气的回答:“没,丫丫说过来陪你一块儿吃,快吃吧,刚买的鸡蛋还热乎,饼也是刚热过的。”
马秀云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肯定是他的主意,却要拿人家丫丫当借口。不过见他这么眼巴巴的跑过来,马秀云心里的不痛快也消了许多,便搬了凳子坐下,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是大嫂做的饼?”
“嗯,”罗文田先点了个头,又接着摇头:“不是,我是说大嫂,大嫂给咱们送过来的。”
马秀云被他绕得糊涂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田氏。田氏怎么会给他们送饼来?马秀云立刻瞪大了双眼,吃惊的看着罗文田。
罗文田剥好鸡蛋,一口咬下半个,猛嚼了几下,才含糊着道:“大嫂就是来谢谢咱们,快吃吧,待会儿再说。”
谢谢他们?莫非是……马秀云想起马大牛欠的那些赌债,难道罗文田的法子当真管用?李家村的那间黑赌窝真的被抄了?她心头立刻七上八下的,整个人不安极了。
罗文田向她投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又剥开一个茶叶蛋,递到她面前,温声道:“你和丫丫多吃点,这家茶叶蛋还行。那边街头还有一家卖羊肉汤的,待会儿吃完饼我去买两碗。”
马秀云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刚要接,想了想又推了回去,站起来快速说了一句:“我给孙大娘拿点。”便用盘子盛了一张饼,又拣了两个茶叶蛋,端着往馄饨店里面去。
孙大娘就站在灶台边上,从窗口把这边的情形看了个仔细。见马秀云进店,她过来接了盘子,满脸深意的笑道:“秀云呐,二郎真是个难得的。”
马秀云被她说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忙应了一声,放下盘子转身就走了出来。正好摊子前面有个人买了豆腐果子拿走,罗文田收了铜钱,回过头就递给了马秀云,同时关切的说道:“快吃东西吧,等下凉了。”
马秀云心不在焉的咬着饼,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自己太过于强求。罗文田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又一向孝顺。从罗老太做了那么多糊涂事,他都没有半句怨言就看得出来。自己突然跟他提分家,也难怪他会有那样的反应。
吃完饼和茶叶蛋,马秀云惦记着田氏送饼来的原因,也没有心思再喝什么羊肉汤,赶紧就把丫丫打发进了馄饨店去找孙大娘。罗文田把拎来的竹篮收进推车里装着,回头见马秀云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便轻松的笑了笑,先开口道:“你别担心,大哥的事儿没事了。”
原来前天下午,县衙一帮官差就去了李家村,直接将那间赌窝抄了个底朝天。连同庄家和赌客一起,呼啦啦锁了十几个回县衙。里头就有借利子钱给马大牛的那几个人,据后街赵大叔那个当衙差的儿子回来说,这些人里头,有家底的还能拿钱赎回去,没银子的,就全部都得充劳役了。
马秀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这么轻轻松松解决了?万一那些人回头又放出来,或者家里头的人仍然找到马大牛怎么办?
罗文田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接着解释道:“那几个无赖,都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没几天就得送到河堤上去做苦力。你也别觉得有啥,那是活该,他们赌那苞谷子,坑了多少人?别人可有家有室,沾上这个,倾家荡产的多了去。”
马秀云倒没觉得什么对不住,那种黑赌窝,本来就是害人的地方,就像罗文田说的,早就该查了。不过,她又不放心的问道:“我哥毕竟是欠了人家的钱,人家肯就这么算了?”
“不算又能咋办?本来就是黑帐。”罗文田不以为然的看着她,轻声道:“放利子钱本来就是犯王法的,就算有契据也不算数。更何况现在人都让官府拿了去,谁还会去找你哥的麻烦?”
“我心里还是发慌。”马秀云伸手抚着胸口,神色惴惴的说道:“你做下这么大的事儿,万一回头让人知道咋办?人家一定不肯放过咱们,唉,都是因为我,要不你也不用搅合这种事儿。”
“秀云,”罗文田往她身旁挪了挪,探头左右瞧了两眼,便悄悄握起她的手指,满脸歉意的说道:“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咱们是夫妻,不分什么你我,大哥要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你也不能安生是不是?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心里难过。”
“唉……”马秀云叹了口气,侧头看着他,忽然又惊疑不定的问道:“你不是说这事儿做得隐秘,没人会晓得,那为什么大嫂会给咱们送饼来?”
罗文田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就摇了个头,咕哝道:“赵四也是,我千叮万嘱让他守口。”
赵四就是赵大叔那个当衙差的小儿子,前日官差往李家村去的时候,合伙开赌窝的那几个人里面,正好有一个带了人去红山村逼马大牛还钱。官差拿了人一问,听说还有漏网之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带路绕到洪山村,冲到马大牛家里抓了人。
马大牛当时已被逼得走投无路,突然间官差从天而降替他解了围,他得意之下,竟顺口咒骂起了马秀云和罗文田没良心。正巧被同去的赵四听见了,晓得原来面前这个就是罗文田那无赖的大舅子,赵四当下气不过,便拉着马大牛到一旁,把前因后果给他透露了几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