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事儿,大家都有些闷闷不乐。晚饭桌上,罗老太和罗文田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钱氏,照旧跟没事人一样,夹菜扒饭吃得高兴。
夜里躺到床上,罗文田辗转反侧的翻了大半天,忽然低声开口道:“秀云,我还是觉得不妥当,娘这事儿办得糊涂,不能由着她。英子嫁过去是一辈子,得打听清楚。”
马秀云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闻言便随口“嗯”了一声。罗文田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在她后背上拍了拍,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睡吧,我明天往白马镇跑一趟……”
第二天大清早,罗文田帮着马秀云把车推到正街上,又往码头上打了个招呼,便袖了几枚铜钱,搭车去了白马镇。马秀云始终觉得,罗文田什么地方有几分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容不得她仔细想,摊上就忙乎起来了,她赶紧招呼客人,只得暂时把这事儿丢在一边。
到中午的时候,周兰花提着个大篮子,牵着赵巧儿往正街上走了过来。到了马秀云的摊前,她便笑着招呼了一句:“二嫂子,忙不?”
“不忙,快来,摊上坐。”马秀云正从桌上往下撤客人吃完的空盘,赶紧走过来,笑眯眯的冲着她娘俩道:“巧儿快坐,婶子给你拿豆腐果吃。”
“不吃了二嫂子,巧儿她爹昨天又摸了几尾鱼,我给我爹娘送去。”周兰花向她晃了晃手里的竹篮,一脸轻巧的说道。
“赵春兄弟真不错,心里总记挂着老丈人。”马秀云带着几分羡慕的看着周兰花,想了想,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要在娘家住一宿不?”
周兰花笑呵呵的摇了个头:“哪里有功夫歇,家里头丢不开手。二嫂子你忙着,空了带丫丫上我屋里玩。”
“哎,”马秀云随口答应了一声,转头瞧了左右无人,便凑到她身前,轻声道:“那我晚上去你家寻你,有点事儿想跟你打听。”
周兰花愣愣的瞧着她,然后点了个头,咧开嘴笑道:“行,正好我爹栽了几颗桃树,我拎几个桃子回来,晚上你上我屋里去拿。”
马秀云黄昏的时候收了摊,想着先回家再出来麻烦,索性推着车子直接去了周兰花家。周兰花已经从娘家回来了,正在灶间里头准备晚饭,听到声音连忙迎出来,帮着马秀云把车推进院子。
赵老头和赵老太照例没有归家,赵春上工也还没有回来,赵巧儿又到外面玩去了。见只有周兰花一个人在,马秀云坐下喘了一口气,便挽起袖子和她一块儿进了灶间,帮着洗洗刷刷,同时一边说话。
“兰花,我是想问问,”马秀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张口问了出来:“文田之前……丫丫的娘亲,到底是咋回事儿?”
周兰花似乎有些惊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眨巴了两下眼,便好心劝道:“终归是以前的事儿了,二嫂,不是我偏心讲好话,罗二哥是个好人,这夫妻俩过日子,得睁只眼闭只眼才好。”
马秀云顿时哭笑不得,周兰花竟然误会成了她和罗文田闹脾气。不过也是,她这般刻意来打听,任谁恐怕也会多想。她赶紧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想晓得。”
见她不像找借口,周兰花竟然轻声叹了口气,扭头往门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都是你那婆母……不是我背后讲闲话,罗大娘这些年干的糊涂事儿,可不少。”
马秀云在心头苦笑了一下,罗老太是个什么脾性,不用周兰花说她也知道。只不过连外人都这样看,可想而知,罗老太做的那些事情确实不怎么妥当。
不过这跟罗文田有什么关系?马秀云赶紧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看着周兰花,等待她接着往下说。
“要我说罗二哥这么能干的一个人,偏偏净摊上这样的事儿……”周兰花还在感叹,似乎很为罗文田打抱不平。见马秀云盯着她眼也不眨,就有了几分不好意思,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凑到马秀云耳边低声道:“罗二哥当年娶方嫂子,也是罗大娘做的主,听说,罗二哥当时极不情愿的。”
原来丫丫的亲娘姓方,马秀云还是头一次听说,心里头立刻有了几分异样的感觉。周兰花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方嫂子是街上德兴酒楼以前账房家的姑娘,按说人都没了,咱也不好说啥。可是像罗二哥这样的人,说句话二嫂子你别往心里去,啥样的姑娘配不上?偏偏方嫂子那爹有几个钱,又不晓得咋的看上了罗二哥。他家那闺女从小是个病秧子,起先咱们不知道,后头才晓得,人家大夫从小就给断了言,是个命不长的。”
马秀云听得心里头直打鼓,赶紧用眼神示意周兰花继续。周兰花往门外瞥了一眼,神神秘秘的说道:“罗家先前遭那场祸,二嫂子你是晓得的。那些曲里拐弯的咱也不清楚,说是方嫂子他爹瞧上了罗二哥,愿意伸手帮扶罗家一把,给银子把祸事抹平了。你瞧瞧,这成啥了?谁家真心疼儿女的,能受得了这个。也就罗大娘,估计是让官府吓怕了,竟真拿了方嫂子她爹的钱,逼着罗二哥非得娶方嫂子。”
周兰花顿了顿,自顾自的叹了口气:“要我说,罗二哥确实是个硬气的,可他有啥法子?总不能硬着不娶。咱们当子女的,婚姻大事哪个由得了自己做主?还不是爹娘咋安排就咋听。那会儿我嫁过来还没久,罗二哥几乎天天往我家来,找巧儿她爹说话。听巧儿她爹说,罗二哥才断了学业,又结了这么一门不如意的亲,心里头简直是苦极了。”
马秀云心头有几分惆怅,又有些莫名的喜悦。她想得一点没错,罗老太草率安排罗文英的婚事,罗文田之所以反应这么激烈,背后果然是有原因的。
“那后来呢?方……丫丫她娘,又是怎么去的?”马秀云忍不住又问。
“还能咋样,她身子骨本来就是那样儿。”周兰花摇了摇头,不无惋惜的说道:“要说方嫂子能嫁到罗二哥这样的,也是她的福气,偏生自个儿不晓得珍惜。她打小被自家人宠着,当了人家媳妇,还三天两头耍小性儿,又是个说不得骂不得的,一句话就能犯病。后头怀了丫丫,差点都要养足月了。我记得那是冬日里头,她大晚上偏要吃镇子口的羊肉汤,你说大冬天晚上的,让人上哪儿弄去?罗二哥也就照实说了两句,她脾气一上来,竟闹着大半夜要回娘家。”
周兰花使劲摇了摇头,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有些后怕的说道:“方嫂子那脾气,大半夜的,挺着那么重个肚子就要往外冲。罗二哥是好话歹话都劝尽了,好容易才把她劝住。结果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儿,许是动气影响了胎,当天夜里就发作起来,我和街上几个嫂子都去了,就看见那血水一盆一盆往外端……唉,作孽啊。”
竟是难产死了?马秀云只觉心头跳了两跳,有些莫名其妙的发慌。她没有看见当时的情形,也不清楚方氏平日的为人,不好做什么评说。可是任何一个女人,为了生孩子送了命,都是叫人慨叹可惜的。
“可怜了丫丫。”马秀云心情一时有些沉重,轻声感叹了一句。
“可不是,还没足月就出来了,一口亲娘的奶也没吃上。”周兰花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低声道:“后头方家的人还来闹过几回,别人兴许不知道,咱们都瞧在眼里,罗二哥是真的苦。”
马秀云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向周兰花告辞出来,推着车子往家去。
方氏的遭遇,很难说是谁的对错。方氏从小体弱,大夫都有了那般断言,她爹还肯为了她的亲事这般操持,甚至不惜用银钱来打动罗老太,平日在家必是十分疼宠。而对于罗文田来说,被迫中断学业,已经是人生的大不幸,又被迫接受了这样一门亲事,他心里作何滋味,自然也是能想象的。
说来说去,都是罗老太。如果她不去放利子钱,罗家就不会卖掉磨坊,更不需要花费大笔银子来打点官府,以至于落到负债累累,举步维艰的地步。罗文田就不会因此而中断学业,也不用违心的迎娶方氏。丫丫更不会失去母亲,小小年纪就得受人白眼吃人苦头。甚至钱氏,如果罗家依旧兴旺,她也不用厚着脸皮问娘家讨钱贴补,导致积了满腹怨气,弄得家无宁日……
归根到底,这些事情都是罗老太一手造成的。她若只是没有能耐也就罢了,反正那个时候,罗文忠已经娶亲生子,完全可以承担起掌家理财的重任。她偏偏就要把所有的家庭大权把在自己手里,做出种种糊涂决定,还半句也不听别人相劝。
马秀云越想越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家门口。她探头往里面喊了两声罗文田的名字,没有听到回答,这才想起罗文田今天去白马镇了,也许没那么快回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