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黄昏时分,罗老太才带着丫丫,还有罗文英一块儿从外面回来。进了家门看见马三丫,丫丫立刻像只泥鳅般的从罗文英手里挣脱开,扑到马三丫怀里,叽叽喳喳的跟她说起了今天河上划龙舟的热闹。末了还扭了扭小身子,撅着小嘴撒娇的不满道:“娘你怎么不去?丫丫想跟你一块儿玩。”
马三丫偷偷撇了一眼院坎上笑得乐呵呵的罗文田,禁不住脸上就是一热,连忙寻了两句话,含含糊糊的把丫丫哄了过去。
因为罗文英难得回来一趟,又是过端午节,罗老太破天荒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块腊肉,让马三丫烧了肉皮炖来吃。马三丫去灶间里头忙活,罗文英也跟着走了进来,一声不吭的挽起袖子就去帮着摘菜洗菜。马三丫朝着她笑了笑,对这个小姑子的好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
“对了二嫂,我包袱里有几张手绢儿。”罗文英忽然抬起头,冲着她腼腆的说道:“待会儿你去选选,都是平时用绣坊里余下来的边角料绣的,全是好料子。”
马三丫正在刷锅,闻言立即回头道:“那就谢谢你了,说出来你可别笑话,我对针线活是一窍不通,别说帕子,连鞋垫都不会做。”
罗文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抿起嘴巴浅浅一笑:“没事儿,你要缺啥就跟我说,下次我给你带回来。反正绣坊里的活计也不算忙,有的是空余功夫,就是回来一趟不方便。”
“那怎么好意思,”马三丫顿时有些意外,再一想,罗文英许是因为看她年纪相仿,所以格外容易亲热。她忽然心头一动,便犹豫着开口道:“缺倒不缺什么,我倒真想麻烦你,这两天要是有空,能不能教我点简单的针线活?”
“那还不容易,”罗文英伸手捋了捋头发,眨巴着眼睛看向她:“二嫂想学啥?”
“缝衣裳什么的,恐怕不好学。”马三丫在心里估量了一下,便试探着问道:“布鞋容不容易做?你过两天就走了,别的我怕来不及……”
听到她这样说,必然是真的一窍不通,罗文英认认真真的想了想,点头道:“嗯,费不了什么功夫,打鞋底子麻烦些,要熬浆子,不过等赶集的时候街上买两双就行。缝鞋面简单,晚上我去娘那儿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布,先教你裁鞋样子。”
马三丫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她没有从罗老太那儿讨东西的习惯,也觉得别扭,便摇了摇头,掩饰的笑道:“那就算了吧,等你下次回来再说。”
罗文英往她脸上看了看,眼里有了一丝了然:“没事儿的,我去跟娘说,二嫂想学做鞋,是要给二哥和丫丫做?”
“嗯,”马三丫感激的瞧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你二哥老是穿草鞋出门,走乡串寨的不方便,也磨脚。丫丫的鞋也磨旧了,总不好老去麻烦别人……”
马三丫说着说着,心里竟有了一丝怪怪的感觉,然而怪在哪里,她一时又想不出来,便收了话头,不自在的蹲下去扒拉着灶坑里的柴禾。
“二嫂真贤惠,”罗文英打量着她,满眼羡慕的说道:“二哥真是好福气。”
“哪有,”马三丫让她说得浑身都别扭了起来,赶紧摇手否认。罗文英轻轻笑了一声,补充道:“二嫂你可别羞,说真的,丫丫和二哥现在都不一样了呢。今天丫丫就一直跟我说,我瞧她待你可亲了,还有……”
罗文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掩嘴笑了一下,闭了口没有再接着往下说。
马三丫讪讪的看着她,不用想也知道,丫丫那孩子,在生人面前一声不吭,熟悉了可是个小话唠。肯定是把她和钱氏吵架,还有对付马大牛的“光辉事迹”全部说给了罗文英听,还真是,够“贤惠”的……
夜里罗文英果然来了马三丫的房里,拿着针线筐和一截土布,先教她怎么量大小,怎么裁料子。见马三丫针都拿不稳,又耐心的给她示范怎么用针,怎么使锥子……教的人负责,学的人也认真,琢磨了快两个时辰,马三丫竟自己裁了一张鞋样子出来。
然而要想把针脚缝得又细又密,却不是一两日就能学成了功夫,见罗文英接连打了几个呵欠,马三丫就催促着她回房去歇息。收拾好针线筐,送走罗文英,马三丫便去烧了热水,唤来丫丫洗了脸脚上床睡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马三丫觉得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耳边像是有一张脸紧贴了上来,一阵阵的热气吹得她浑身发麻。马三丫一下惊醒,随即反应过来是罗文田,便往外头翻了个身,含糊道:“忙完了?什么时辰了?”
“吵着你了?还早,快睡吧。”罗文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伸手把她搂紧了些,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凑上来,往她唇上亲了一口。
“别闹……”马三丫心头警铃大作,赶紧将他往边上推了推:“孩子还在呢。”
罗文田讪笑一声,立刻紧贴过来,压低了声音揶揄道:“我又没闹,是你想得不正经……”
马三丫顿时又羞又气,抽手就往他身上拍了一巴掌。怎么就成她想得不正经了?明明是他没安好心。
罗文田也不恼,伸出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肩膀,小声小气的说道:“等英子回去了,我去跟娘说,还是让丫丫跟着她一个屋睡吧。”
“到底是谁不正经?”马三丫立刻抓住话柄,抬起头看着他模糊的脸廓,睁大了眼睛得意道。
“呵呵,”罗文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句:“三丫,你可真好。”
“好什么……”马三丫被他说得心慌慌的,把头往下埋了埋,轻声道:“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
“嗯,”罗文田盯着黑漆漆的蚊帐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弯了弯嘴角,便往她这边挪了挪,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搂在她的后背上,闭眼睡了过去。
罗文英只在家里待了两天,就回了县城。送她出门的时候,罗老太满脸的舍不得,等回到院子里,便是看什么都不顺心。如此过了几天,才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这天一早罗文田送豆腐回来,撂下扁担就黑着脸进了堂屋。马三丫在灶间门口瞧见了不对劲,连忙跟着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罗老太怒气冲冲的质问道:“凭啥?咱们家给他们送了十几年的豆腐,为啥说不要就不要了?”
“娘,也没个契据,还不是人家说啥就是啥。”罗文田眉头紧锁,一脸凝重的说着。瞥眼瞧见门口的马三丫,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了一句:“罢了,待会儿我再去问问别家,”便起身出了堂屋。
罗文田走出堂屋,在院坎上停了停,紧锁的眉头稍微舒展开,看着马三丫温声道:“做饭呢?”
“嗯,出什么事儿了?”马三丫赶紧开口问向他。罗文田却不回答,闭紧嘴巴摇了摇头,又勉强冲她笑了笑,便往着自己屋走了过去。
他平常可少有这种模样,马三丫哪里能安心,赶紧跟进去。一进屋子,就看见他拿着桌上那只缝到一半的布鞋,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便赶紧过去抢下来,胡乱塞到一旁的针线筐里,颇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没做好呢,我知道难看,别笑。”
“笑你做啥?”罗文田张开双臂,轻轻从身后圈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轻声道:“你给我做鞋,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怎么就知道是给你做的,”马三丫被他弄得脖子有些痒痒,便稍微侧过头,忽然想起正事,便不放心的追问道:“你刚才跟娘说什么?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真没啥,”罗文田伸手随意拨弄着她的头发,语气勉强的回道:“你别瞎想,安安心心的。”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惹人着急,马三丫心里有了几分气,说什么安安心心做夫妻,转头就扭捏变了样儿,什么话不能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莫非还把自己当外人……她忽然一怔,然后自嘲的笑了笑,这是在钻什么牛角尖?他可不是这样的人。
见她脸上阴晴变化个不停,罗文田赶紧唤了她一声,正要开口解释,马三丫便伸手替他抻了抻衣襟,露出一个笑,柔声道:“我是担心才问,要真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你说是不?”
罗文田眼神深深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过意不去的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抬起头来还没开口,就先重重叹了口气。
他每天推的豆腐,除了挑出去走街串巷零卖的,大部分都是送到镇上的几家酒楼饭馆里,这个马三丫是知道的。据罗文田说,那些酒楼饭馆的东家,都是他爹罗老头当初开作坊时候的旧识,十几年的交情,一直没出过什么岔子。哪晓得今天他去送豆腐,先到正街上的德兴酒楼,管事的亲自出来秤了豆腐给了银子,最后话锋一转,竟让他往后不用再来。
罗文田自是一头雾水,连忙打听缘故,人家却只拿话敷衍了几句,便客客气气的将他送了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