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日,就是顾惜朝战书上约好开战的时候!
顾惜朝正襟端坐,一双眼睛透出精光,不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嘴角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微笑,只是这笑容,似总有些许挥散不去的伤愁。
“本将军知道大家担心什么……你们是想说,现在我军人少,应该先征收义军,此间,静观蒙军,适时应对……是不是”说着,顾惜朝扫视众人。
辛石风和卓杨缓缓点了点头,伯方那边虽然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顾惜朝看的明白,也觉得这个做法甚为不妥。
王君衔是个粗人,很少考虑事情的可行性,但只要是顾惜朝的命令,他都是高举双手绝对服从。眼看众人都不表态急的不行,张开阔口,大声喝道:“哥几个儿到底同不同意表个态啊,谁也不说话让我老王看着着急!”
这一声吼让原本聚精会神的思考的众人突觉耳膜如雷鸣,辛石风挠了挠耳朵,撇撇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沉默。
卓杨那双灵动的双眼一直不停的转,每当这个时候,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脑子又在快速运转。
王君衔挠了挠头,脸有急色,却因为肚子里墨水太少,一时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焦虑,最后,只好拍案站起,朝顾惜朝道:“既然这样,我先表个态,将军!我老王第一个赞同!”
顾惜朝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继续看向众人。
戚少商不讲话,他知道顾惜朝做任何事都有其原因和目的,虽然自己不理解他此时的做法,但是经过这一路的大小战事,对顾惜朝更是信任、敬佩。
现在,一向沉稳的卓杨和辛石风、伯方这三个人的沉默已经很明显的代表了他们的看法。他们并不赞成顾惜朝的做法。
伯方不停的摸着下巴上浓密的胡子,一边看着案上的地图。
卓杨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道:“将军所言,正是属下所顾虑的……蒙军实力远不是我们所能比,无论是兵将战马的配置还是地理优势、作战经验,都远远在我们之上,如今驻扎在襄城的蒙军二十余万兵马,我们却只有堪堪不足六万人,且一半以上是新征收的义军,……正面交锋胜算实在不敢估量……所以……”说着,卓杨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以属下斗胆,请将军收回战书!”
王君衔一听立马怒道:“战书既已下了,现在收回,那不是让蒙羔子小瞧了咱!这是胆小鼠辈所为!如果这样,我老王宁可上阵被乱刀砍死、被乱箭射死也决不做这等反复无常的小人!上回将军用计,我们六万人不还是大败蒙羔子十万人,将军这么厉害,你担心啥!”
伯方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白,抚摸胡须的手有些颤抖。
事隔多日,虽然他心中逐渐对顾惜朝改观,可是王君衔这番话还是让他有些尴尬,毕竟,当时被打败的那个人,正是自己。虽然王君衔无意,但他这个听着却有心。
也越发想不通,自己军队死了十万,顾惜朝军队只破了两千人马,为何他还如此重用自己?
刚开始他以为顾惜朝让他留下来是想打探写蒙军的情报,可来这里这么久,顾惜朝从未找人试探或者亲自问过蒙军的事。
他曾因好奇问顾惜朝,为何不向自己打探蒙军的事情,顾惜朝只说了句:“我问了,以伯将军的为人定不会说……我何苦多费时间”
伯方越发看不清楚顾惜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卓杨何尝不知道此时收回战书后果如何,所以王君衔一口粗话,自己却只能哑口无言无力辩驳。心里怨念更深。
是啊,战书都下了,除了硬着头皮打,还能怎么样?谁愿意做缩头乌龟呢?
卓杨和辛石风虽然跟了顾惜朝这么久,对他不费力气轻松赢了数站钦佩不已,可是此战不同,对手不是伯方,不是甲乙丙丁,而是蒙古鼎鼎有名的战神:阿术。
这个人,没败过啊!
别说他手上没有这么多兵马,即使己方跟他兵马相同,宋军在他手上也讨不得什么好处,更何况各方实力相差如此悬殊?
顾惜朝也不再卖关子,缓缓拿起念晴刚刚沏好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玄紫色的广袖拂起一阵清风,他站起缓缓移步来到卓杨身边,目光微微上扬,不看任何人,又仿佛所有人都在他眼底,说道:“大家一定在怨怪,为何本将军会做出突然向阿术下战书这样自不量力的事,我说的可对?”
卓杨面有尴尬,却没有否认,辛石风不谙官场,狠狠的点了点头,伯方也微微低下头。
虽短短数日,但是伯方一些细微的心理变化从未逃出过顾惜朝的双眼。
那边王君衔气的险些站起来,他单纯的觉得,顾惜朝说的,就是对的,反对他的,就都是错的。
顾惜朝拍了拍辛石风的肩膀,道:“知道吗,本将军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坦诚,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戚少商面无表情,手里摩擦着逆水寒的剑柄,不动声色。
说完,顾惜朝又道:“大家试想,如果我们不下战书,此时两军隔墙对垒,如果你们是阿术,你们会怎么做?”
众人又陷入沉默,戚少商和伯方却似乎听出点苗头。
顾惜朝负手而立,玄紫色的长袍微微贴在身上,显得更加清瘦。俊秀的面容上挂着一丝淡笑,信不昂首,说道:“如果我是阿术,我一定会立即带大军出城来剿灭宋军!就这么简单!而且,蒙人生性急,做事张狂,一向喜欢速战速决。但是,如果他此时打过来,你们以为我们胜算有多少?”
众人不语,王君衔蹙着横粗的眉毛,狮吼般的声音道:“全军覆没!”
顾惜朝接道:“我们如果没有任何准备迎接这一站,五万军和二十万大军正面交锋,这杖,我们可还有的打?”
戚少商缓缓点了点头,目光骤然闪亮。伯方微微一笑,随后又突然止住笑,他看到顾惜朝运筹帷幄,竟然笑了!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希望顾惜朝急的直跳脚才对啊?
“大家都知道,阿术是个正义凛然的将才,如果我下战书,那么他必然不会在战期到来之前攻来,这样,我们就有时间筹备……这个战书,实际上,是给了我们时间准备。”
戚少商跟道:“所以,我们要在他打来之前先下战书,让他先觉得我们太过轻敌,继而觉得我们莽撞而好胜!”
“正是!”
辛石风点了点头,想了想心觉有不妥,道:“那为何是十日后,若二十日三十日后准备时间岂不更……瞧我糊涂了,如果这么久,阿术也不会同意……将军英明,属下知错了。”
顾惜朝无所谓的笑笑,道:“明日,会有义军前来,准备好迎接我们新的战友。”
这下,是所有人都惊讶,唯独戚少商心中有数,会意微笑。
也许源于战场上的惺惺相惜,戚少商突然觉得,也许顾惜朝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报!将军,大概一万人马从四面八方往襄城纷纷聚拢!”
顾惜朝头也不抬,犹自看着远在四川的沈如是送来的密折,拿着折子懒懒回道:“可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吗?”
“每队人马都对上了您交代的暗语!”
啪——
顾惜朝合上折子,微眯起双眼,站起身来道:“速速把归德将军请来!”
不出一会儿,戚少商便火速赶来,急急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顾惜朝看到戚少商进来一把迎了上去,笑容若晨光,白齿尽露。
自从两年前连云寨撕破脸皮刀剑相向,戚少商再也没有剑顾惜朝如今日这般笑过,没有算计也没有阴谋,有的只是由心的得意:“大当家!咱们的援军来了!我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这件事!”单独相处,顾惜朝从来不叫戚少商归德将军,同样,戚少商也不习惯称呼他为将军。
顾惜朝一如既往愿意称呼戚少商为大当家,戚少商则直呼其名。
戚少商激动的狠狠握住逆水寒,看着顾惜朝灿烂的笑容一脸的不可置信和惊喜,他以为顾惜朝离京前私下联系义军不会这么快见成效,没想到真的做到了,在这当口来义军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来了多少人?”
“一万人马!”
戚少商突然很想喝酒,那种满腔的热血和豪情让他想畅快淋漓大喝一顿,以解这心间的澎湃。
顾惜朝笑道:“大当家,还有一个消息忘了告诉你……连云寨也会派来义军”
戚少商简直无法相信,他只是两天没有跟那边联系,怎么来了义军自己毫不知情。
“只是我还不知道谁带队,大概有四千人。”
连夜,顾惜朝又接到来自四川的沈如是的密保,脸上的笑容更胜,紧接着写了一篇长达十来页的密信,做了周密的部署和安排,拍密探送走。一刻不停,又赶着给京里写信,分别拍两拨人给两个人送去。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部署一步步前行,各种虽有些小的变动,却未曾影响大局。
忙活一夜,眼见天已蒙蒙,顾惜朝知道今日还有要事,必须趁着天还没亮抓紧时间休息,明日,将会很忙。
顾惜朝踩着已微淡的月光走近自己的大帐,满脸的憔悴疲惫,面色有些枯黄,刚一掀开帐帘,整个人有如失去支架的木偶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激起一地尘土。
顾惜朝重重喘几口粗气,缓了缓,勉强开始运力。
刚一使力,顿觉胸腔之内翻江倒海,似有一团烈火在胸腔内燃烧,原本白玉般的脸颊火烧般血红,顾惜朝踉跄扶着柜子站起身来,脚步虚浮。
距离床榻只有数步之遥,于此时的他来说却好似要翻山越岭般困境重重,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终于在挨近床榻时一个不稳,跌到床上。
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是念晴,顾惜朝勉强伸手把床榻上的白色纱帐一把拉下,同时门外就响起了念晴的声音:“公子。”
顾惜朝不做声,忍着灼痛疲惫,深锁眉头,发不出一丝声音,吼间针扎般难耐。
念晴端着一盆水轻轻放好,看着顾惜朝冲顾惜朝说道:“先生,到了操练的时间了。”
顾惜朝提不起力气,隐隐,一丝破碎的‘嗯’艰难的发出。
念晴立即听到声音里有一丝不对劲,忙放下毛巾和盆,向榻边走去。
念晴的身影遮住了大涨内微弱的月光,探近身子关切的问道:“公子怎么了?是不是毒又发作了?”
顾惜朝苦笑,如果这个时候来的不是念晴,是敌人,那么自己连丝毫招架的余地都没有,我顾惜朝竟然也会沦落到无能为力的时候。
念晴听不到顾惜朝说话,但是顾惜朝厚重毫无规则的粗喘声却她却听到了,忙继续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回答她的依然是粗喘声。
念晴想到这里,顾不得主仆礼仪,一把掀开纱帐。
顿时一股火热透过迎面扑来。
看到眼前的顾惜朝,念晴险些惊叫,忙意识到这件事不能透漏给任何人强自噤声。
顾惜朝歪歪的躺在榻上,发丝紧紧粘着脸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在被上,眉头深锁,鹰目半睁半闭,嘴唇发抖,玄紫色的袍子因为被汗水浸透,已呈暗黑色,紧紧贴在身上,顾惜朝看着念晴眼里凝结欲滴的泪水,勉强笑了笑,脸上的痛楚少了几分。
念晴忍住哽咽的声音,颤抖的问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严重……。玄冰玉呢……对玄冰玉!”念晴忙去拿玄冰玉放入顾惜朝的衣襟内。
刚一下会儿,顾惜朝无力的伸手指着自己怀里的玄冰玉,嘴唇张了合,合了张,说不出一个字。
念晴忙探进去,这一探不要紧,顿时把她烫的缩回了手,忙又探进去忍着灼痛拿出玄冰玉扔置一旁。
原本雪白无暇的玄冰玉此时竟有些发红。
终于忍不住,泪水滚滚滑落。
“怎么办怎么办,公子……公子……我该怎么办?念晴没用……”看着顾惜朝安慰似的笑容,念晴哭的更厉害,已然泣不成声。
冷水!对,冷水!
念晴知道顾惜朝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但是没想到竟然严重到现在这个地步,以前无论多热,只要有玄冰玉,很快就可以缓和过来,可是如今,顾惜朝已经连泡了十几桶凉水,仍一点不见好转。
不知道是第几次赶走帐外要求求见的将士,念晴疲惫的靠在桌上,目光紧紧锁定已有些恢复的顾惜朝。
脸色恢复了,虽然不红,却又些不正常的白,身体上的热度也快要退却了。
“禀将军,归德将军戚少商求见!”
念晴叹了口气,刚要对外面说不见,顾惜朝轻声说道:“让他在帐中等我,我一会去。”
“公子……”
“就这么说……”
“念晴,你有胭脂吗?”
顾惜朝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退却红晕却憔悴到惨白的脸,问道。
念晴会意,拿出胭脂,在顾惜朝脸上略涂了一些,看起来,脸色顿时好很多,也精神了许多,不细看确实看不出他一整夜都在痛苦中挣扎过的痕迹。
戚少商找顾惜朝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问问顾惜朝今日为何没有亲自看士兵们操练,往日,无论顾惜朝多忙多累,必然会亲自观摩士兵们的操练情况,今日却突然没有去,人也未露面,几次有人求见都被念晴挡了回去,因此有些担忧。
顾惜朝三言两语带过,戚少商见他不愿意多谈也不再追问。
正当二人讨论战事时,士兵禀报说连云寨的义军已经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