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儿!开开门!这不关你的事!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子洵叫得喉咙都哑了,他的手已经捶到红肿:"汐儿,开门!你不要做傻事,家里已经这样了,你再出什么事,我怎么办?"
"子洵!"她捂着耳朵,痛苦地大喊:"你不要管我!我不该嫁到你们齐家,是我给你们带来了灾祸!子钧说的对,我是哑巴、是傻瓜、是灾星,你再和我在一起,总有一天,也会把你害死的!"
她哭得全身颤抖,然后,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上面,还残留着子洵的味道,可是...以后,她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子洵、面对齐家?
子洵焦躁地又猛敲了一阵,听见里面的哭声越来越小,渐渐消失了。
汐儿,难道你...
他手足无措,急忙到旁边房间里,搬来一张椅子,然后站上去。他的脸贴在雕花窗棂上,费力地望屋里瞧。家具摆设还是和以前一样,但他越看越心惊:若汐,你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傻丫头,你要做什么?
他爬下来,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又站上去往边上瞧。
忽然,他看见床上,露出了若汐的一只手臂。白藕似的,戴着他送的秋葵黄和田玉镯。
他的心里一惊,若汐却整个人慢慢动了动,然后向他的方向挪了一下。
子洵的脸上忽然露出笑意:这个可恶的小丫头,居然还冲他呷呷嘴,眼角带着泪,脸上却露出欣慰的笑意。
原来,她头下枕着一个,手里还抱着一个。抱着的,是他的枕头。
汐儿...他隔着窗棂,静静得看着她:请你允许,让我一辈子来呵护你。
珊儿,你既已觅得良人,我也该放心离去,因我也找到了她。
岑若汐--那么美的名字,从心里,一直流淌到唇边。每念一次,都会觉得,欢喜无限。
子洵终究还是敲开了她的门。他笑嘻嘻地提着食盒,站在门外。若汐揉着肚子,轻轻地打开门锁。
她确实是饿了。而饥饿的滋味,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她亲眼看见,在饥荒中,饿极了的人是怎样的丧心病狂。他们守在自己的孩子身边,看他痛苦地吐出最后一口气,他们也跟着吐气。脸上呆滞着,没有眼泪,然后,他们竟然咧嘴笑起来。
"终于...死了。"男人说。然后,他都来不及给儿子合上眼,就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冲了出去。
易子而食,人间修罗场。在饥饿面前,唯有残忍、贪婪长存,怜悯、尊严无处安身。
然后,吃饱的男人,开始剔着牙,拿若有所思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若汐,满意地咂咂嘴。若汐吓地一把扑到德哥哥的怀里。这时,德哥哥便会紧紧地搂住她,他的手上尽是突出的骨头,他便用那副骨架尽全力地护住她。
然后,他轻轻地唱起歌。他的声音暗暗的,低沉地很好听: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这样古韵悠长的一首曲子,难为大字不识几个的德哥哥能一口气背下来。当时的他们,都不懂词里的意思,只觉得调子凄迷哀怨,好像秋风飒飒,从唇间一直冷到心里。德哥哥说,是他死去的娘,每天睡前都要唱一遍的曲子。每当唱到最后一句"何如当初莫相识",她便会无声地落泪。
她会摸着儿子的头,叹息道:"可惜...你爹...终究身不由己。"
德哥哥的生父,是极有身份的人,他若能顺利投靠,便一生衣食无忧。但他始终倔强地不肯去,因为他父亲曾亲手端了碗堕胎药来给他母亲。
他父亲说:"这个孩子,配不上我的门第。而你,注定只能是一辈子,被养在别院里而已。"
为了未出世的孩子,她使计逃离了自己最爱的男人。她悔过吗?也许。但她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说过半句。
德哥哥后来告诉若汐:"我恨他,他犯下的错,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
怎么可能不恨?他的娘,正是因为得病无钱医治,一点点地被熬死的。临死之前,她攥住儿子的手,苦苦的央求他:"不要...恨你爹。也许现在,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他泪流满面地跪着,然后说出了一句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话:"娘,我答应你,我原谅他了。"
饥饿,是身体无法承受的痛苦,而她,再也不想,遭这样的罪了。
若汐狼吞虎咽地把菜吞下去,又大嚼了几口饭。子洵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微笑着看她。
她吃得这样急,以致于有一颗饭粒就那么堂皇地沾在嘴边。可她浑然不觉,仍是拿着筷子,在盘里夹来夹去。她的脸上,是满足的微笑--多么单纯的女孩子,只要一顿简单的饭菜,便能取悦。
子洵就那么,静静地看她,带着那颗饭粒。然后,他立起身,唤她抬头。
若汐刚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他的唇就贴了上来。
整个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们两个,抵死缠绵,不醉不休...
"子洵..."若汐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推了推已面红耳赤的子洵:"你爱我吗?"
你是在自取其辱。她的理智说。
可我很想知道。她的内心说。
于是,她还是问了:"子洵,你爱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爱我。"
子洵停下,慢慢地离开她的脖颈,深深地看着她的双眸,和里面清晰的自己。
他就那么用一种虔诚的姿态,庄重地凝视她。
"汐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但我是真的..."
若汐笑起来,她捂住他的嘴:"不要说了,那么随便的说出来,就不是真的。"
子洵。她自嘲地想到:算了。这样的喜欢就够了。我不要你来爱我,因为,我也没有爱,来给你。
当天晚上,子钧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不仅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他对未来的恐惧。他不知道,除了做全江南最好的玉器雕工外,自己还能有什么更适当的身份。他是齐家的二少爷,从此,他也只是齐家的二少爷。
他不敢翻身,任由半边身子逐渐泛上酸麻。他好不容易才哄悦然睡着,她平时就睡得不沉,经历过这样可怖的事情,更是如惊弓之鸟。她的睡姿也变了,整个人缩在一侧,两只手紧紧地抱在胸前,嘴唇轻咬着。
祁悦然,这个他用全部生命来爱的女人,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不会放开她。他有时甚至想,为什么她不说一些为难的事情来考验他呢。如果她说:"为了我,毁掉齐家吧。"他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他的悦然,一向来如此乖巧,低眉顺目、人人称颂。他的满腔深情,竟无处可诉。
齐子洵。他恨恨地想:你凭什么能在她的心里。横竖不过是...比我早遇到了她...一个月而已。
他看得出,子洵爱若汐。而若汐对他,若即若离。这个发现,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阵快意。因为他知道,像子洵这样的性子,一般的人和事都伤不到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