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挨到天黑,若汐选了几块小巧的糕点,塞进贴身的荷包,偷偷地溜出门。齐家祠堂修在大宅的最北面,供奉着先祖灵位、画像,修得庄严肃穆,不过在夜晚看来,多少有点阴森可怖。若汐大着胆子,慢慢地摸进去,她听着自己起伏的呼吸,和回廊中轻轻的脚步声,经不住打了个寒战。
"子洵。"若汐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她觉得似乎与他分隔了很久,这声呼唤从喉咙里出来,竟有些沙哑。
子洵转过头,他的下巴里已生出细密的胡茬,眼睛却是一如既往的清亮。他微笑着说:"汐儿,我早知道你会来。"
他懒散地坐在垫子上,双手撑在背后,像个孩子似的撅起嘴:"吃的呢?你放哪里了?"
若汐从荷包里拿出点心,给他递过去,他失望地叹了口气:"汐儿,我两天没吃东西了,你怎么就给我带这么点?"
"哎,你不要不知足!就是这么点东西,也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还嫌东嫌西,我看你一点儿都不饿吧?说,是不是有人给你送过了?"若汐不满地瞪他。
"没、没有。"子洵的脸红了,他下意识地望角落里一瞧,然后飞快地收回来。
若汐狐疑地走过去,那里怎么有只红漆竹盒,抽开一看,空空的碗盏、泛着油光的筷子:混蛋齐子洵,原来他真的早就吃过了!
"把东西还给我!"她怒不可遏地扑过去抢夺,子洵一边闪一边快速地把包装纸扯掉,猛地塞进嘴里。他得意地一边攥着最后的一块糕点,一边拼命地嚼:"哈哈,你拿不到,拿不到!气死你啊气死你!"
"啊咳咳咳。"正所谓乐极生悲,得意忘形的齐子洵突然眉头一皱,继而抓着自己的喉咙,开始拼命咳嗽。
咳了半天,糕点还是出不来,只得拼命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就这么折腾了好半天,眼泪都泛了上来,才勉强咽下去。
"啊哈哈哈。"若汐笑得泪都快喷出来了:"齐子洵,世上还有比你更傻的吗?"
"岑若汐!"他气愤地捏住她的脸蛋,捏了两下,又放手:"算了。"
"你不要岔开话题!告诉我,那是谁送的?"若汐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是不是...她..."
"谁啊?"子洵皱起眉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就是那个...吴妈看我可怜,给我偷偷送来的。"
"你瞎说!吴妈今天病了,没有来。"其实,若汐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吴妈是何方神圣,但她忽然计从心来,故意摆出十分正经的脸色。
而子洵果然被她唬住了。
"嗯,那就是我记错了,是哪个丫头吧。哎,我饿得头晕眼花的,怎么看得清,反正是家里人就是了。"
若汐忽然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地站着。子洵拿眼睛不住地瞟她,她的脸上是一种异样的平静,好像看出了什么,却只是懒得说破。
她的鼻子里轻哼了两声,笑起来:"没看清就没看清吧,有什么关系。你一个人跪着,不难受么?"
子洵高兴起来:"我又不是傻子,整日跪着?我预先估摸好爹出现的时间,做给他看看罢了。我早知道爹会如此对付我,早事先买通了。那些派来看我的人,都只是摆设,糊弄糊弄老爷子而已。"
"把你的这份头脑用在生意上就好了,专做无聊的事!"
子洵愣了愣,摆手道:"齐家的生意早晚全是子钧的,我么,只要沾沾他的光好了。"
他的脸上闪过片刻的无奈,继而自嘲地笑起来。
若汐沉默下来,她把头靠在子洵肩膀上,静静地望向前方。
慢慢的,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是啊,她有什么理由去指责子洵?她和他,本就是同一类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生平最喜欢的就是自欺欺人。她和子洵,这样尽心尽力地去爱对方,只是为了忘却另一个得不到的人。他们相互配合,共同演出了这场戏--他爱她,她也爱他,真是完美。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因为--无可奈何而已。
若汐轻轻地呢喃:"子洵,抱住我好吗?"
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久久的,不愿抬起:幸好,一切还来得及,她还只是...喜欢他而已。
"汐儿,你怎么了?"子洵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担心,再过一天,我就可以回来了。"
"子洵,悦然对你很重要么?"
子洵的手一颤:"嗯...她对整个齐家都很重要。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那从明天起,我会试着去喜欢她。"若汐在他怀里动了动:"就算是...为了你。"
她突然觉得,生命中出现过的很多东西,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失去。得到的,会褪色,失去的,则溶进了血里。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感人的话语,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点点被精心上色,日趋完美,似是而非。
今天,若汐的妆容尤其漂亮,她选了件橘黄色的上衣和墨色的长裙。从娘家过来时,她本带了许多新衣,但齐家为表示诚意,又给她配了满满一柜的衣裳。都是按照她的尺寸量身订做,上好的苏绣、手制盘扣,缀珍珠粒,每一件都需精工花费数月而成。
算来,就在她无忧无虑地贪玩、使性时,远在苏城的齐府,已经在为她的过门忙碌不堪。
如此的用心,以她之力,怎能挣脱?
悦然看上去有些惶惑,因为若汐突然提出,要和她出去走走。她一向在宅子里待惯了,一方老井、几棵果树、一面书画屏风...齐家所有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很安心。有时,管家把东西挪个地方,她虽然瞧不出来,却会感觉到些微的不自在。这样有规律的生活,就像西洋钟摆,枯燥、无聊,但很踏实。
而若汐和她不同,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眉眼都在笑。她喜欢自由,也许,齐家对她来说,太老、太闷了。不过,世上很多事情,哪怕初接触时不喜欢,习惯了,就会好很多。
若汐拉着她的手,像个孩子似的央求:"子洵出不来,你就陪我去逛逛嘛。"
悦然求助地四下望了一眼,老爷、子钧都不在,太太在佛堂里念经,她若不想去,只有拉下脸来,明明白白地拒绝。而她,历来是不善于拒绝别人。
"好。"悦然勉强一笑。若汐的脸上绽放出花来:"谢谢。"
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在闲聊中,她知道若汐还有个哥哥叫若言,一家人都很疼若汐,在她出嫁时母亲哭得都晕了过去。若汐有个很美好的童年,在她五岁的时候得了疟疾,家人都衣不解带地日夜看护她,母亲还摸黑去灵隐寺烧头香。说到动情时,若汐感慨道:"我真幸运,能生在岑家这样的人家里。"
悦然由衷地感到羡慕,她的母亲只宠爱自己的弟弟,一到年纪,就急着把她嫁出去。在娘家,整日听到的,就是母亲和其他几位姨娘的争吵声。和齐家比起来,她们只能算是小富之家,却偏偏生出各种事情:为父亲、为家产...为各色千奇百怪的理由。自懂事以来,她唯一的能做的,只能是关紧房门,堵住耳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