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刚刚停歇,围场中密林丛生,树枝杈上覆盖了白雪,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天瑶的靴子踩在积雪之上,发出嘎吱的声响。皇宫之外的天地,连空气都是新鲜的。她舒展开双臂,微仰着头,贪婪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娘亲,宁儿与你一组狩猎,如何?”君宁策马来到天瑶面前,对她伸出了手掌。
天瑶扬唇一笑,刚对君宁伸出手臂,一只坚实的手臂环上她腰身,用力将她扯入胸膛,鼻端萦绕着淡淡墨竹香。低沉暗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朕与她同乘一骑。”
如此,君宁伸出的手臂僵直在空中,而楚琰环在天瑶腰间的手也不曾松开,一时间,父子俩竟僵持住。
身侧侍从将他的汗血宝马牵了过来,天瑶低笑,翻身上马,策马向林中而去。“你们两个快跟上来。”她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回荡着树林深处。
空荡的围场,难得变得热闹,几对人马分别而行,天瑶策马行在最前,楚琰与君宁父子紧随其后。君宁手中银色弓箭射出不少,马背上挂着一些野兔野鸡,而楚琰很少出手,但凡猎到,便是猛兽。这让君宁有些不平,天瑶唇角含笑,柔声鼓励着。
“要不要歇歇?”天瑶勒住缰绳,转身问道。
“嗯。”君宁应了声,翻身下马,在一颗粗壮的树下坐了下来。
天瑶在他身侧坐下,伸手抹了下他额头,轻笑道,“宁儿满头大汗的,小心感染风寒。”
“楚家的子孙,哪儿有那么娇贵。”楚琰将马迁到一旁,在君宁身侧坐了下来。“宁儿的骑射有所进步,只是超之过急,基本功反而不牢,所谓欲速不达,宁儿该谨记才是。”
君宁点头,淡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没有外人,还是叫爹爹吧。”楚琰笑着抚摸着儿子的头。打开水袋盖子,递给君宁,醇厚的酒香从袋口弥漫而出。君宁接过,不由分说的仰头灌了一口,因为平日甚少饮酒,被烈酒呛的拼命咳了起来。
“楚琰,宁儿还小。”天瑶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温柔的用手抚摸着君宁背部。
“男人便是男人,与年幼无关。”楚琰朗声而笑,起身,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的看着君宁。“还要继续比试吗?宁儿还没有胜过朕呢?”
君宁扬起小脸,牵挂马缰绳,翻身上马,动作英俊洒脱。月白的身影,如箭一般,穿梭入林中。
身后,天瑶摇头轻笑,这对父子,连倔强的个性都是一样。她牵过汗血宝马,悠哉的漫步在林中,沿着他们父子马蹄行过的痕迹。寒冬时节,围场中并没有什么别致的风景,天地好似被白雪覆盖,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白雾。
天瑶停住脚步,随意的抚摸着马头,只觉得生活太过平静美好,甚至,美好的有些不真实。她最爱的人,都在她身边,每天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楚琰英俊的侧脸,白日无事之时,君宁与洁儿缠绕膝下,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而所有快乐幸福的根源,是那个叫做楚琰的男人。
“楚琰,楚琰。”天瑶双手托腮,对着天空轻唤,语气都是欢快而喜悦的,此时,她自然不会感觉到危险的临近,直到,一直羽箭划破长空,那支箭,并非是向着她,而是飞向楚琰与君宁消失的方向。
心口突然一紧,恐惧与不安毫无预兆的侵袭而来。
“有刺客,护驾。”不远处,传来吵杂的声音,天瑶不加思索的翻身上马,向前奔去。
当她赶到之时,场面有些混乱,楚琰将君宁护在怀中,他明黄的袍子粘满了白雪。身下是一滩鲜红的血迹,君宁低吼着“爹爹。”
另一侧,赤焰手中明亮的剑刃抵在刺客脖颈之上,那人摸样极是狼狈,竟是刘忠。
“发生了什么?”天瑶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来到楚琰身前,慌忙的去检查楚琰的伤口,羽箭只是划破了他手臂,伤势不重,可怕的是,鲜血顺着伤口不断的往外涌,根本止不住。
“娘,怎么会这样?”君宁嘶声哭喊着,显然是吓坏了。平日里,父子之间的关系看似梳冷,但楚琰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天瑶脸色惨白,身体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她的手掌贴在他伤口处,寒气不断从掌心流出,直到将楚琰的伤口冰封,才勉强止住了流淌的血液。干净的眸子却凝了一片水雾。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
“哭什么,天又没塌下来,即便塌下来,还有我呢。”楚琰温润的笑,伸手轻拭掉她眼角的泪珠。
“七嫂,是不是箭上有毒?”楚煜急切的问道,双眼都血红了。
天瑶无助的摇头,泪却落得更凶了,“不,不是毒,而是蛊,吸血蛊。”
“不,不可能……”君宁大抵是听过这么一种东西,不可置信的摇头,然后,失控的挣脱楚琰怀抱,手中短刃笔直的刺入匍匐在地的‘刘忠’胸膛。身旁众人,竟无人阻拦。
鲜血瞬间迸溅,君宁凤眸染上一层血红,身上月白袍子沾满了猩红的血液。
而‘刘忠’双手握着刺入胸口的剑身,眼中竟无一丝痛苦与惧怕,反而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放肆的大笑,尖锐的声音,竟是属于女人。“吸血蛊没有解药,也没有母蛊,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她瞪大了眸子看向天瑶,死死的看着,“沈天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得到。”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君宁嘶吼着,一把扯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刘忠顿时变为了静妃的摸样。
利刃穿胸,静妃却没有断气,她依旧恶毒的诅咒着。
西岐皇族善媚术、也善于易容与蛊毒,她将侍女易容成她的模样,自己则易容成侍女的模样留在了宫中,她一直在寻找机会,她的目标本来是君宁,他是沈天瑶的孩子,如果他死了,沈天瑶一定会痛不欲生。只是,她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楚琰会舍身为君宁挡下那一箭。
她本是不忍心亲手上他的,即便他这样无情残忍的对待她,可她就是舍不得。但此时,她反而释然了,这样也好,她得不到的,沈天瑶也休想得到,她会在奈何桥边,等着他。
“我不信,我不信吸血蛊没有解药,如果你不说,我就将你千刀万剐。”君宁血红着双眼,手指掐在静妃咽喉。
当楚琰飞身而起,为他挡下致命的一箭时,他才懂得什么是血脉亲情。当他眼睁睁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流血不止,恨不能那一箭刺穿他心脏,他也不愿让父亲替他受苦。自从入宫以来,他与父亲之间便保持着冷漠与疏离,潜意识,总以为是这个男人分走了母亲对他的爱,可是,他忘记了,是他给了自己生命,君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孝顺的儿子。
“你千刀万剐了本宫也没用,吸血蛊根本没有解药。本宫想要的是你的命,既然他愿意替你死,本宫也成全他。”静妃说完,开始放肆的大笑,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最后,在笑声中死去。
“你不许死,你给我醒过来……”君宁失控的拼命摇晃着静妃的尸体,直到楚煜从身后抱住他,将他禁锢在胸膛。
“宁儿,你冷静点儿,别让你父皇再担心了。”
“皇叔,你知道吸血蛊是什么吗?我在医术古籍中看到过,那东西没有解药,真的没有……”君宁在楚煜怀中不住颤动,身上都是肮脏的血迹,哭的嘶声力竭。
他一直表现出超脱年龄的成熟与稳重,但这一刻,楚煜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真的还是一个孩子,没有长大的孩子。君宁一直不肯安分,楚煜无奈,一掌打在他后颈,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此时,楚琰已经在天瑶的搀扶下起身,“先回宫。”他冷静的开口。
马车疾速前行,赤焰率领着御林军守护在四周,车内,楚琰半靠着车壁,天瑶守在他身旁,虽脸色苍白如纸,却看似十分平静。他们的手紧紧交叠在一处,十指相扣。
“瑶儿怕吗?”他侧头凝望着她,唇角笑意温暖。
天瑶淡淡的摇头,浅浅的勾动唇角,带着些许的苦涩与释然。“百岁光阴,七十者稀,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晚而已。无论生死富贵,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如此想着,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楚琰凤眸微敛,眸中深邃浮起淡淡雾色。“瑶儿……”他只能低柔的唤着她的名,声音都是哽咽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