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件事,却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过年。
在大家都兴高采烈忙着看戏赶场燃花烛的时候,向离晔一个人闷在寝宫里,他不让任何人打扰,关上门,一个人独饮。
偌大的紫宸殿空荡荡的,就如同他现在的心情...
做皇帝很快乐吗?也许是吧,在所有的人眼里,皇帝富有四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个天下和天下的美人财富全是他一个人的!可是他这个皇帝却一点也不快乐。早朝上的喧哗现在依然在耳边回响着,让他的心异常沉闷——
"皇上!天朝在皇上的治理之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都与皇上的辛勤操劳分不开的,然而皇上终日忙于料理国事,却未能顾及后宫,臣等深感惶恐。而如今,新年伊始,天下太平,臣等和百姓们一样,都在期盼新皇后的册立。"
这些天来,每日上朝,谈论的几乎都是这些事,说不烦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不准备打断这些忠臣之人,索性抱起胳膊静静的听。
"是呀皇上,昌明皇后废位已经一月有余,后位空虚,整个后宫无人管制,臣等担心皇上既要处理政务又要钦管后宫,太过操劳有伤龙体,所以还是请皇上早早册立德妃为皇后吧。"
"臣也以为德妃娘娘是最合适的人选,娘娘她虽然出身低微,可是现在已身怀有孕,立她为后定能服众人之心,况且德妃娘娘一向处事大方,臣等早就看出娘娘她有母仪天下之德呀。"
"母仪天下?"他冷冷的看着他们:"既然你们说早就看出她的才德了,那是不是对朕两年前册封昌明心怀不满呀?"
这是一句很有杀伤力的话,话音刚落,那个出奏之人立刻吓得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他冷笑,不再多说,他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如此力捧德妃,将来如果德妃真的当上皇后,那他们就成了辅助新皇后的有功之臣,荣华富贵还少得了吗?
然而,他一发怒,还有另一派人心中窃喜。
"皇上圣明,臣等从来不认为德妃是册立皇后的最佳人选。德妃虽然身怀有孕,但她腹中的却未必一定就是皇子。再说德妃她毕竟不是出身名门,若是立她为后,难免会引起非议,所以,臣以为,皇上还是借着新年之机广选秀女,以扩充后宫,挑选其中德才兼备者立为皇后。"
"此言有理,皇上一直忙于政务,后宫向来空虚,而现在国事已定,外乱将平,皇上完全不必如此操劳,可以和众妃共享太平了。"
"是呀,昌明皇后之所以会用厌胜之术加害德妃,犯下如此重罪,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德妃独享专宠有了身孕,若是皇上普降圣恩,后宫嫔妃都能蒙宠受孕的话,不仅龙脉不会单薄,还会让她们和平相处。"
普降圣恩?他笑——这些大臣把他这个皇帝当成了什么?
看着他们满脸恭敬地样子,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们的如意算盘。说这些话的臣子,哪个家里没有一两个即将出阁的女儿?一旦宣布大选秀女,那这些人很容易就从臣子一跃而成为国舅了。
呵,这些人呀。他冷笑:"朕的后宫什么时候需要你们来指手画脚了?难道朕处理不了自己的家事?"
众大臣不再言语,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身为明君身边的臣子,本事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要会看皇帝的眼色行事,皇帝很明显不高兴了,他们再说,不是找死吗?
看着下面一群战战兢兢的面孔,想着他们之前热火朝天的建议,他冷冷的下令:"从今天起,早朝之上朕不准备再听到类似的言论,否则...你们心里应该知道!"
大臣们连忙诺诺答应,不敢再说半个字。
他知道,压制众人的言论只是一时的办法,他不可以永远压制。这事不会就此罢休,他一日不立皇后,这些人就一日不会停止争论。而就算他真的立下皇后,那些提议大选秀女的人也不会罢手。
被他宠幸真的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吗?那为什么他唯一想宠的人,却对他不屑一顾?
几百年了,天朝的后宫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空虚过,他很无奈。承袭了几百年的祖制,不可能在顷刻间就被撼动,可是,他的爱真的分不出那么多。
虽然向离晔心里烦闷,可是好在,此刻的紫宸殿也没什么人来打扰他。
这里的宫人们都忙着凑热闹去了,这其中也包括沈依依。
她今天不当值,所以柳絮一提出看戏,她就立刻相应!窝在房间里会很郁闷,尤其是在这样的节日之中——快一年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正赖在老妈的怀里撒娇,正拆着哥哥姐姐送来的礼物,而今年呢?
想家,那是不可避免的事!
宫里同时摆着两场戏,东西各一场,除了当值的宫女太监,其余的下人今天不受管束,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宫里乱窜,所以依依就被柳絮拖着跑,那边唱的热闹,人多,就往哪边挤。
说实话,十九年来,她从来没真正的听过唱戏,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如果碰到戏曲类的节目,或者画成五颜六色的人出现,她立刻换台,因为那些强强调调她完全听不懂。而现在则不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有事没事总爱找个戏班子来搭台,因为这实在太热闹了,不用去管唱腔唱词,图的就是个气氛,俗语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不过人一多,就会容易走散,尤其是对于沈依依这么一个完全没有方向感的人来说。正午时分,依依的肚子叫了,就这么稍稍一分神,柳絮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可怜的依依分不清东西,跟着人来回在宫里转圈,最后只得一个人先回紫宸殿觅食。
殿里没什么人,估计当值的也溜得差不多了,寝宫的门依然关着,自从小黑下朝回来,这个门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外面守门的太监也没了,依依好奇的走过去,却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慕枫背靠着廊柱坐着,闭目养神。
依依走过去,重重一拍:"呵!慕公公,你好悠闲呀。"
没有睁眼,没有理会,慕枫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瞌睡。
依依奇怪了,她很少看见这个假太监像今天这样,她索性蹲下:"喂!既然当了太监,好歹也要象样吧,你看看安公公,人家什么时候像你这样?"
慕枫依然闭着眼睛:"你可以去吃饭了,晚了就没了!"他在赶她。
说的也是,依依托着下巴:"你怎么不去?"
他摇头:"我不饿。"
咬着嘴唇看了半天,她再没说别的,站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开。
听见了她远去的脚步声,慕枫慢慢的睁开眼,明亮的双眸中有一思灰暗,还有一抹红晕。
他没有睡着,他是故意躲开她,因为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样子,日头正偏,他的心里有一点点痛,不由自主的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廊柱上,铿然作响。
今天是爹和娘的忌日,而他,却无法去看他们...
身后的门里,传来一声响,他听得清楚,他知道,皇帝醉了,而他...也想醉呀!
天黑了,安公公跑来寝室的时候,沈依依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手边放着一团杂乱的红线,她在仔细回忆相思结的打法,那是姐姐教给她的,说如果相思结带在身边,那你想念的人就会感受到你的心意,会永远和你心连心。
她想做出四个,分别代表爸妈哥姐,她想他们了...可是,整整半天,她却连一个都没做出来,真是笨死了!
抬起头,抹了一把眼泪,她看见了安公公,她有些奇怪:"这么晚了,公公有事吗?"
"你跟我来。"安公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了嗓音冲她招手。
她茫然的站起来,刚走到门边,那老太监就一把拉住她:"小点声,我们绕到前面去。"
"公公这是干吗?"她踉踉跄跄的跟着,七拐八扭的小路,她一向很少走,这老太监,今天怎么弄的像做贼一样?
"嘘!小声点,不要让别人知道了。皇上今儿心情不好,喝了点酒。刚刚吐了一气,他心里不好受,也不愿意找人服侍,皇上脾气倔,我怕随便找个宫女太监伺候又惹火了他,所以来找你帮忙。"他小声解释。
依依奇怪的看着他:"为什么是我?"
安公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不做解释,直接把她拉进紫宸殿。
她知道这太监在笑什么,她想甩手离开,可是看见小黑的样子,她又不忍心了,那个平日里总是黑着脸的男人,此时正歪倒在床边,脸色苍白,紧闭的双眸上浓密的睫毛有些不安的颤动着,领口微敞,露出白色的中衣。
"看!我没说错吧?你看他这个样子,没个人在身边伺候怎么行?"安公公两手一摊。
没有多想,气鼓鼓的瞪着那个正在昏睡的人:真是作死!不是说元气还没恢复吗?怎么还喝成这德行!要不要命了?
看出她的心思,安公公清了清嗓子:"其实,皇上最讨厌嗜酒之人,今天醉酒实在是因为最近烦心的事太多,所以你千万不要张扬出去!今夜我和你一起守在这里好了,不过白天我忙了一天了,所以先回去打个盹,后半夜过来替换你。"
"好。"依依点头,不疑有他。
"千万记住,不要离的太远,以防皇上找人的时候你不在身边。"他不放心的叮嘱着,生怕她跑了。
依依撇嘴:"知道了!后半夜你千万要记得过来,不然他万一发酒疯,我可摆不平他。"
"放心!放心,我一定会来!"安公公使劲点头,不等依依再说,转身直奔门外...跨过门槛,见依依没有跟过来,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掩嘴偷笑: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蛮奸诈的。
服侍了皇上二十年,皇上的心思,有时候他能猜出一些。近来太多的朝议和奏折都是围绕着册立皇后的,他知道皇上迟迟不绝就是因为这个沈依依...可是,能怎么办呢?依依是被废位的皇后,复位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要堵幽幽重人之口,还要保护她免受其他嫔妃的迫害,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皇上的忧愁多半也是为此...现在就只能期盼老天有眼,让沈依依也怀上龙种了!
他长叹一声,转过身锁上了门,带走了值夜的小太监,却没有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个浅色衣衫的人正呆呆的站着,他已经站在那里许久了。晚风拂过,他的长发不住的飘动,露出半边黑色的面具,在月光下显得异常黯淡...
依依坐在床边,小黑的嘴唇还有些发紫,她知道他的身体还没复原。
不知道爱惜自己,她恨恨的抱怨,然后探身向里抓过锦被盖在他的身上。
"依依..."他轻声唤,有种很熟悉的气息环绕在他的周围。
见他开口,依依赶忙抬头:"你醒啦?要不要喝水?"不过,久久的等待之后,他迟迟没有下文,依然沉沉的睡着。
什么人!居然是说梦话!她哼了一声。不过,他的梦话居然是她的名字...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种甜甜的滋味萦绕心头——他的梦里有她吗?
殿里安静极了,旁边的桌子上,摇曳的烛光正慢慢减弱,这样安静的气氛中,一向嗜睡的依依有点撑不住了,眼皮也越来越重。
后半夜,真的好难熬呀。
小黑睡的很安稳,脸色也逐渐好转,看来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她打了个呵欠,刚刚放心的她忽然心有不甘——凭什么小黑睡的昏天黑地的?而她要在旁边受苦?不行!她也得找个地方睡觉去。
环视寝宫之内,安公公说,不能离小黑太远...那就睡桌子上好了。
主意打定,她替向离晔掖好被子,然后很勤快的把桌子上的东西挪到一边,在烛火即将燃尽的那一刻,倒了下去。
虽然有点硬,但是勉强还好,殿内有炭盆,应该不会太冷,可以支撑到后半夜吧?她的心里盘算着,嘀咕着,逐渐沉入梦乡。
许久之后,向离晔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酒醉之后他头痛欲裂,干涩的喉咙隐隐作痛,低呼了半天却始终无人答应,稍稍醒转,他慢慢的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寝宫内一片黑暗。
揉揉疼痛的额角,他有些踉跄的站起身,摸到桌子边,想点燃那上面的火烛。
可是,挨到桌边,手指却不经意的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他猛然一惊,瞪大了双眼。
弯弯月牙儿放出的光芒透过窗格照了进来,桌子上的那张恬静的睡颜逐渐在他的眼中变得清晰。
"依依..."他惊讶了,倦意全消,轻轻的摇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样睡会冻着的。"
"唔?"依依扭过头,打了个呵欠直起身,"你醒了呀。"揉着惺忪的睡眼,"你喝醉了,安公公怕你有事,所以让我陪着你。"
看着她呵欠连天的样子,他情不自禁的搂住她:"怎么不叫醒我?你这样会生病的。"这个不认床的丫头,给个桌子都能睡着,呵...
窝在他的怀里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她眯着眼睛,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抱怨还是梦话着:"还不是因为你,没事喝那么多干吗?酒鬼!"
"以后不会了。"他笑了,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轻轻的啄了一下:"依依..."
"嗯?"今天好象老是听到这两个字呀,眼睛好容易闪开一条缝,她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笑,他有话要说,但是,此刻却说不出来,她的倦容让他心疼。
不想再吵她,把她横抱在怀里,慢慢的走到床边放下。
很明显,这个小丫头还没睡醒,挨到床,她快乐的打个滚,翻身向里,继续呼呼大睡,不带一点迟疑。
他直起身,微笑着,一脸的幸福。
慕枫说,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当初的坚持也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他现在是有些承认了。
如果不是因为坚持,他就不会事事和太后作对,更不可能把依依冷落半年之后直接打入冷宫。废掉依依的时候,他看出太后是心痛的,那时候,他的心里一点也不难受。而如今呢?他该如何对待这个小丫头?废后诏书上她的罪状早已昭之天下,现在他又如何能为她平白无故的翻身?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在他无情的抛弃了她之后,在他想重新爱她的时候,一切却变得如此艰难,如果不是因为夜探冷宫,也许他就不会如此纠结,也许他一生都会继续厌恶她,继续吧她丢在那里,任她自生自灭!
微微一阵响,依依翻过身来,勉强的睁开眼:"一会安公公来换我,你要把我叫起来呀,被他看见就不好了"
他点点头。
小丫头不再多想,缩进被子,一副恬静的睡相。
他忍不住弯起嘴,看看窗外,明亮的月光从树顶正中照射进来,他走到门边,将门从里面锁上,然后走回来呆呆的望了她许久,和衣躺下。
侧过脸,看着她浑然不觉得睡颜,看着她微微翕动的睫毛,和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一同入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