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也脱了手。
千夏知他是碰了伤处,一时间有点儿担心了。陈波说:“钟哥,你没事吧?”
钟离岳脸色有点儿发白,此刻一手捂着肩膀,摇了摇头。千夏想起他那触目惊心的一片淤青,心里头抖了一下。
“钟哥,去医院处理一下吧!”陈波说。
钟离岳又摇了摇头:“过来给我抹点儿药油吧!”
他起身回了房。陈波也跟着过去了。千夏一个人还坐在餐厅里,其实,她的心也跟着去了。
正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陈波又跑了回来,“千夏小姐,还是您去吧,我……我手劲儿重,钟哥伤口疼。”
千夏迟疑了一下,起身去了钟离岳的房间。
她推开房门,看到钟离岳就坐在旅馆的床上,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脱掉了,身上紧实的肌理呈现在她眼前。他扭着身子,一只手臂费力地伸到背后去涂抹药油。
千夏看到他胸口隐隐的疤痕,那定是为小瀚换肝留下的。这是千夏第一次看到他这片伤疤,不由心头一颤。
她走了过去,“我来吧。”
她用镊子拾起一片药棉,沾了药油,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涂抹。清清凉凉的感觉从他后背的皮肤渗进去,钟离岳感到一种淡淡的舒适。千夏边给他抹着药油,边轻轻按摩着,忽然听见他哎呀了一声,千夏惊了一下。
“碰疼你了?”
钟离岳嗯了一声。
千夏说:“我会小心点儿。”
她又加了几分小心在给他轻轻涂抹。
钟离岳却说道:“你想不想听听小瀚小时候的事?”
千夏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钟离岳的眉眼渐渐舒缓,好像陷进了回忆里。
“那时候,我不敢面对他,总觉得是这个小东西害死了你。或者说,他的身上有太多你的影子,看见了他,我就会想起你,那会让我痛苦,所以,我从来不敢走到他身边太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去看他,我就可以麻痹自己,好像你还活着。可是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远远地看着他。
他和陈波比较亲近,每次陈波抱着他出去晒太阳,我都远远地看着。他裹在小棉被里,小脑袋晃来晃去,又慵懒地闭上眼睛,很惬意地享受那暖暖的太阳光。”
千夏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动作早就停住了,他嘴里所讲的,那是她亲生骨肉的一点一滴,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去留意那孩子的一举一动,却原来,他也会在暗地里,观注着他的儿子。
“后来,他长牙齿了,先长的下面两颗,接着是旁边两颗,再然后是上面的两颗门牙,再然后能够清晰地喊爸爸了。”
钟离岳陷进了回忆里,眼光里流淌着浓浓的父爱。
小瀚长牙齿的事情都是陈波对他汇报的,那时候的他,从不敢近距离地去观注他的儿子,只敢远远地看着,所以长了几颗牙,这样的事情都是陈波跟他汇报的。
陈波这人,闷闷的,但是心地是极好的,他知道钟离岳的心结是什么,更知道他心里,其实也爱那个孩子,所以,他每天都会不经意似地跟钟离岳念叨他的儿子,今天做了什么,学会说哪句话了,又会跟着念哪句儿歌了。
钟离岳其实都有听。
虽然面上是漫不经心,可是陈波的话,在他的耳边回响了一遍又一遍,又默默地渗透进他的心里。在一个人的夜里,他会反复回味。
头两年,他从没有跟云熙同过床,后来,心里那念头渐渐地淡了,知道她,是真的死了。小瀚和他换肝期间,是云熙在衣不解带地伺候,不管她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他钟离岳,都需要一个妻子,所以,他让云熙搬过来与他同床。
钟离岳轻轻地睁开了眼,回忆在眼前慢慢消散,千夏站在他的身后,还呆呆地没有从他的叙述中回过神来。
原来,他也那么关注过小瀚的成长。
“夏夏。”
他回了身,忽然间,攥住了她的手臂。
千夏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他。钟离岳却将她往怀里轻轻一带,她便以一种极亲密的姿势坐在了他的膝上。
“夏夏,其实,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他的额头,轻抵她的,“原谅我,我犯了很严重的错,可是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来弥补你们母子。”
千夏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贴,他暖暖的热度让她一阵阵心神恍惚。
他的话似一种魔咒,引着她一步一步地掉进他事先设置好的‘陷阱’。
“不。”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然后,头都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背后,传来钟离岳的一声轻叹。
云熙把那个孩子流掉了。
她忍着腹疼,惨白着脸回到家,才进大厅,就倒在了地上。佣人把她扶了进去,又慌忙打电话通知了云父。
云父从公司匆匆而来,“丫头你怎么了,这是?”
云熙惨白着脸,说:“爸爸,我把孩子流掉了。”
云父惊问:“谁?谁的孩子?钟离岳的?”
“钟离岳的……”
云熙虚弱地回答。
云父的脸上青筋跳起,手捏成了拳狠狠地捏住,“钟离岳,你竟然这样对待我的女儿!”
云父并不知道钟离岳做过绝育手术的事,更不知道,他的女儿借了别人的种,他们的离婚事件,本就已经让云家丢尽脸面,只是因为钟离岳所给予的补偿还算可以接受,所以才忍着这股火没发,眼下,见女儿如此难受,他心里便对钟离岳是越发恼恨了。
他转过身去,面向着窗外,心里暗暗打定了一个主意。
沈清平没有接到过千夏一个电话,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有点儿黯然神伤。从小到大,她就最最忠爱她的钟哥哥,钟离岳,是她的青梅竹马,而他从来,只是她的哥哥。
沈清平捏紧了杯子,默默地喝了一杯。
他的助理走了过来,“沈先生,云氏的云先生,约您明天晚上,见个面,您看要不要见?”
沈清平知道,那个云先生,就是云熙的父亲,老谋深算,很精明。
“见。”他淡淡地说。
转天的晚上,沈清平驱车来到云父约定的饭店,很豪华很上档次的地方,可是所谈的事情,却很阴暗,很阴毒。
云父说:“沈先生,我知道,你和钟离岳有宿仇在身,云某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愿不愿意夺回他手里全部的股份,成为钟氏真正的掌门人?”
沈清平看了看他,“您想说什么?”
“如果你想拿到那剩余的股份,云某愿助你一臂之力!”云父说。
“哦?”沈清平轻蹙眉尖。
云父又说:“钟离岳受我女儿救命之恩,可是最后却把她无情地抛弃,害得她不得不打胎,我真恨不得亲手捏死他!沈先生,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联手……“
他的手指捏紧,根根用力,脸上更是露出无比阴狠的神情。
沈清平却轻蔑地一笑,“没错,我跟钟离岳是有仇,我也想把他手里那剩余的股份拿到手,但我还没想过跟你合作。云先生,你女儿有些手段也并不高明,所以,你还是先从你女儿身上找找原因。”
沈清平站了起来说:“抱歉,失陪了,云先生。”
他竟然顾自离开了。
云父生生地僵在那里,直气得七窍生烟。
沈清平回了自己的寓所,他拨打千夏的电话。千夏才刚刚从医院回来,母亲看起来安静多了,医生说,可以回去继续治疗了。千夏听见包里的手机在响,她掏出来接听。
“夏夏?”沈清平温和的声音传过来。
千夏喊了一声,“小平子。”
沈清平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等着见伯母呢!”
“快了,妈妈的病有了好转,拿齐了证件,很快就回去。”千夏说。
“嗯,我等着你们回来。”
沈清平挂断了电话。
钟离岳坐在副驾驶位,听着后面传来的声音,王素梦的证件已经都被自己的下属送了过来,其实,他即刻就可以带着她们母女回程,但他却想,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回到D城,他们可能,又没有机会相处了。
到了旅馆,千夏下车的时候,钟离岳说:“帮我抹一下药油吧!”
他说完,就转身往旅馆里面走去。
千夏跟着他进了屋,看着他把外衣脱下,露出那肌理紧实的上身,千夏又看到了他胸前的疤痕。
她的眸光滞了一下,他恰已转身,后背对着她,她看到那淤青着的后背,好几天了,竟然还没有转好的迹象。
她洗干净了手,用药棉一点点地给他涂抹着,可是却不由问了一句:“云熙当初,是怎么样照顾你的?”
“哪次?”钟离岳问。
“法国那次。”
“哦。”
钟离岳似是陷入沉思里。
“我才到法国,就遇到了歹徒,身上所有的钱,都被抢得一干二净,还被砍了一刀,胳膊差点就断了。我一个人在夜里艰难地行走,血在滴滴嗒嗒地流,我感到身体里的血液都快要流光了,越来越没有力气,天很冷,我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后来,就趴在了地上,怎么都起不来了……”
千夏默默地听着,手下的动作时停时续。
钟离岳仍然陷在悠长的回忆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身体渐渐暖了,慢慢就有了知觉,我看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胳膊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再一转头,我就看到了云熙。
她微笑地看着我。
夏夏,你能体会吗?
那时,我真的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
从父母离世到那个时候,已经小半年的时间了,我尝遍了人情冷暖,那些父亲从前的故旧,他们在我父母离世后,都变得那么冷漠,没有人肯帮我一把。后来,我到了法国,一个人在街头流浪。
你可以想象,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讨生活,有多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