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本就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听顾茗一番话,他哭着,犹豫着,像是将所有的愤怒倾泻于站台的牌匾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踢得牌匾微微颤动了起来,而后他的身体靠着牌匾滑了下来,坐在了地上,声音就像是要不到糖的小孩子,满是委屈:“自从那天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神涣散,嘴里继续嘟囔着,“你也是,你也是被他害得什么都没有了……不,不对,你还有庄晓玲,和你真心相爱的庄晓玲。呵呵呵,多好!可是我……我没有……”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孟浩然的话,他懵了,抚上左颊上的疼痛,抬眼怔怔地望向那个甩他耳光的人。
虞今的双眼里已经布满泪水,可她却全然不顾,摆出了一副凶悍的模样,教训起了孟浩然:“孟浩然,你现在除了恨,除了爱,是没有其它词了吗?什么叫做你什么都没有?原来我们虞家在你心中是这么不值一提的吗?在虞家待了这么久,还真是委屈你了!”
“小今!”见虞今说完便转身欲走,孟浩然急忙拉住她,“不是,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虞今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看他,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实际上,现在她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谁该死了,但她知道,若是在这里没有劝下孟浩然,她和孟浩然都一定会后悔。
“浩然。”虞今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她来到他身边,也坐在了地上,她说,“你忘了我们共同的那个愿望了吗?你说过的,让爱成为永恒,你都忘记了吗?”见他抬眼望着自己,像一只需要抚慰的小猫咪,虞今伸手将他的头揽过,靠在了自己的肩上,她的语气虽然也带着哭腔,但是温温和和的,“裴盛远活该招人恨,我知道,可是,他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若再执意要他一命,那是真的蠢。你可以取了他的命,但是就算如此,你的父母,包括那些受过伤害的人,也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你有没有想过,杀人偿命,你若被抓了,我们怎么办?那个时候,你仇是报了,可是我们也会失去你的。这样一命换一命,真的值吗?”
闻言,孟浩然拥着虞今,放肆地大哭了起来。薛颖和顾茗对视了一下,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只是在这个浅浅的笑里,包含着极深的愧意。
虞今任由孟浩然趴在她肩上哭,她伸手轻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的,很是轻柔。她知道,此刻的他,心很疼,她也知道,他在忍着疼。在她面前,他从来不会展现出百分之百的自己,剩余的那一部分深入骨髓的疼痛,他选择不表现在眼泪里,怕是要留在黑夜里,独自一人时才会展现吧!
她自己的心也是堵得慌,裴厉去看裴盛远了,他的心情肯定也不好受,虽然他嘴上老是说‘裴盛远死了也和他没关系’,但当他听见裴盛远出事时,那紧皱的双眉便已经出卖了他。她原本是与他一起的,可是路过这里时,她看见了这边的境况,于是将原本打算与她一起过来的裴厉打发走,便过来了。
虞今一声微不可寻的轻叹,那边裴厉情况不明,这边孟浩然哭得昏天黑地,大有不哭到天黑不罢休的感觉。
顾茗上前开口:“我们回去吧!待会儿车到站点了,人多,我们在这里会堵塞交通的。”
谁知孟浩然跟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仍是抱着虞今哭。
自裴盛远出事后,薛颖的脸色就没红润过,刚刚又被孟浩然逼着,而现下又在太阳底下站了许久,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着,她悄悄地去靠着牌匾,努力望着地面上的影子,避免那已经晃得她头晕眼花的阳光。
顾茗捕捉到了她的不适,温文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他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浩然,该走了,再这么待下去,要全都中暑晕在这里了。”
孟浩然舍不得虞今的怀抱,他知道他一放手,就再也不可能拥有了。他不想放手,此时,这是他最想要的慰藉。再一会儿,只要再一会儿……
见孟浩然还没有撒手走人的样子,顾茗上前了一步,却不知还应该说些什么。
“松开!”冷冽如霜的声音忽然落入耳中,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极其格格不入,“趁我还没打断你的手。”
虞今抬眼望向声源处,裴厉站在那里,脸色十分难看,她一惊:“你怎么来了?”
此时,他不是应该在病房里陪着裴盛远吗?
“尧叔在那里。”裴厉粗略交代,而后盯着才刚刚松手的孟浩然,咬牙切齿道,“你动裴盛远,那是他欠你的,可你若是敢动我的女人,我一定宰了你。”
“咳……咳咳咳……”虞今擦掉眼泪,本是轻微咳了一声,但在听到裴厉的话后,却连连咳了起来,“裴厉,你别瞎说。”
“小今!”孟浩然疲惫地望着她,说出的话证明了他对裴厉的话是置若罔闻,“这两天,你可以多陪陪我吗?我真的很需要你!”
虞今还未回答,便被拉扯到了一个怀里,只听那人冷冷道:“做梦。”
他们终于离开了那个站台,顾茗细心地送薛颖到家,临别时,薛颖忽然朝他鞠了个躬,他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薛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薛颖疲倦地露出一抹笑:“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我和盛远都是罪人,谢谢你愿意留下我们。还有你的那些朋友,谢谢你们!”
顾茗不知是望着地面,还是望着自己截肢后的双腿,良久才缓缓开口:“毕竟……过去终究是回不去了。再多的沉沦与争执,都没有意义。”
“裴厉,裴厉,你慢点!”虞今被裴厉一路拽着回到家里,她就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没事跟裴厉哭诉脚麻干什么?哭诉脚麻就算了,居然还那么实诚地哭诉,说什么‘你走慢点,我被孟浩然哭到脚麻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什么叫自掘坟墓?这就是啊!
被裴厉扔到沙发上,她很绝望地闭上了已经哭得微肿的双眼,做好了被他惩罚的准备。然而,不一会儿,她感觉双脚被抬了起来,放在了一个有些柔软又有些僵硬的地方,她狐疑地睁开双眼,只见裴厉将她的双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裴厉将她的裤脚撩起,双手轻轻柔柔地帮她按了起来。似是察觉到她那有些讶异的眼神,他那如墨般的眼眸望向了她,眼神交汇,虞今赶紧把目光移到别处,可不一会儿又挪了回来,望着他还停留在那里的双眼问:“你爸爸他……怎么样?”
裴厉的手顿得让人毫无察觉,比如虞今在脚麻的情况下,就真的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只听见他语气无波澜地说:“也许就这样一直躺着了,也可能会在某一天突然醒过来,但即使真有这么一天,那这一天也毫无疑问地会在很多年后。”
虞今一声叹:“都说因果循环,这世上的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又怎知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呢?”
裴厉剑眉微挑:“不用知道那些。”
虞今刚想发表疑惑,却见他停下手中动作,整个人向她欺了过来,他问:“你知道自己应该知道些什么吗?”
“啊?”虞今呆怔地望着他,见他双眼微眯,她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让孟浩然抱那么久的。”
但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让裴厉满意,因为他又皱眉了。
虞今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暂时阻止了他继续靠近,她讨好地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就不该让他抱的,对吧?”
裴厉的唇角总算勾出了一抹笑,紧皱的眉头也松了开来,他吻了吻她,而后伸出双手抱起虞今,旋了一圈,便让虞今整个人躺在了他的身上,虞今心里打鼓,愣愣地不敢抬头看他。
“他说他需要你。”裴厉的声音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响起,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她,“但是,你一定明白,最需要你的那个人,是我。”
虞今的唇角泛出一抹柔和。明白,她当然明白了。
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在你的面前卸下所有,淋漓尽致地让你看到他真实的模样,无关美丑,无关目的,只因,在你面前,他愿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