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老是神出鬼没的波力回来了,看着无精打采的钏儿,好奇地问:
“有心事?”
钏儿苦笑:“说不上。”
将这两天的事讲给波力听,心中一直沉甸甸的感觉瞬间轻松了很多,看波力也是一脸不可思议,钏儿笑道:
“是不是太诡异了?现在想来,倒是我对不住阿娘呢。”
“她也有错。算了,人都死了,别多想。”
话好说,做起来没那么容易。所谓当局者迷。
入夜,下起了小雨。虽然不大,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交替时,平添几分寒意。
一直以为自己无所谓,十分看得开的钏儿,一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等到终于有了睡意,却被陪夜的如意发现,她竟然发起烧来。
一时间,里里外外忙碌异常。所幸不必大老远去请太医,轻歌就能解决。
钏儿昏沉沉地任由轻歌折腾。天亮时分,终于出了一身毛毛汗,如意又赶着拿热水擦身,替她换下了汗湿的衣衫,钏儿吐出一口浊气,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沉沉睡去。
这一病竟缠绵好几天。
这病其实并不突然。钏儿这时才发现自己其实很脆弱。苦苦支撑自己的信仰突然倒塌,自己感觉心力交瘁,病倒是迟早的事。
新出炉的生母王氏也病倒了,却在听说钏儿生病的第二日,挣扎着来看钏儿,送来很多补养品。
钏儿一听说王氏前来探望,就算醒着,也赶紧装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韩王殿下听到消息,却是每日必来陪伴,适用不适用的,也搬来很多东西给钏儿养身子。
还有一些小玩意给钏儿解闷。特别是一只绿鹦鹉,特别可爱,只是话多。波力听不惯,悄悄开了笼子,把鹦鹉放飞了。
钏儿一般只是懒洋洋地看着李迥,什么话也不想说,自顾想着心思。韩王也难得地体贴,说话就听着,不说就静静地陪着,十足‘乖宝宝’。
也许是圣上看不惯韩王儿女情长,这样过了三日后,一道旨意将他支到了洛阳。
钏儿自嘲一笑:看来,圣上对自己意见很大啊!可能不会如天真的韩王殿下的意了。
钏儿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想到了郭唏给予自己的那些屋契财产。
以前,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父亲的馈赠,那是觉得父亲亏欠了阿娘,亏欠了自己,他的妻子做下的恶,他帮忙偿还一部分也是应该。
可是,现在想来,父亲亏欠了杳娘,生母也亏欠了杳娘。到底谁亏欠了自己,已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自己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财物。
也许,可以拿去给郭钧?
不行,自己拿给他不合适。何况,自己可没亏欠他。父母欠下的债,他们自己还。
波力看钏儿神思恍惚:
“别胡思乱想。你莫忘记,你只是来自未来的一缕亡魂。他们的事,在这具躯体消亡时,已经了结。你只需要好好活着,按照自己意愿活着就成。”
钏儿摇头:“波力,当日我应该附着于一只鼠,这样你就能罩着我了。我以为我不在意,伤不了我,却没想到,潜意识里我还是在意了。原身是消亡了,可是,自从来到这里,杳娘给我的关心爱护,消除了我的孤独和无助,让我感觉,在这里我也有家。”
“你的生母造下孽,可杳娘也......”
“我明白。被一个妾室和奴婢算计了,也是她无能。还以为她自己有多能耐!手染血腥的生母,始作俑的养母......道理明白,可是感情上接受不了。静一静,我自己能想通,自己能放下。还说去祭拜她,没想到病倒了。”
“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你不是这样愁肠百结的人啊?!对了,你说你生母想将你记到她名下,那样对你将来有好处。”
“不用。我不想接受她的任何安排,就算哀痛是生母,我不觉得她有资格插手我的事。何况,我的亲事我已经决定了。”
“你是说韩王那小子?你就那么相信他?那么肯定你们能成?才俊很多,你再选选?”
“我知道很困难,你看圣上将他支走,不就是一种委婉拒绝?可我跟韩王至少认识这么些年了,怎么也有些感情。在我眼中,他有两分纯真三分圆滑,还有几分手段,至少能护得住我。我懒得再去寻找人培养感情。”
“若将来他纳妾呢?毕竟是皇子啊。”
“那就和离呗。我不会勉强他的。皇室而今算下来有近三十位公主和离过,先帝也曾三度和离,相信不会有人为难我。到时候我就去庄子养老。你若愿意,我也给你养老。”
“呵呵,就凭我跟你爷爷的情分,你也该给我养老。若是,你有机会回去,你回吗?”
“想回,可我等不了那么久。谁知道还能活几年?还是珍惜眼前吧。”
过了几日,钏儿身子爽利了。
一大早,看天气不错,便叫了轻歌:
“跟我去趟郭府外院书房。这会儿,父亲可能回来了。”
将那些契纸揣入怀,也没坐车,带了帏帽步行过去。
外院书房钏儿是第一次来。
瞟了几眼,请门口的小厮回禀父亲,看几位幕僚出了书房,钏儿行了半礼,让轻歌在门外等候,径自进了书房。
“阿爷。”
“身子好了?坐吧。”
“谢阿爷挂念,儿好了。”
“这几日我事忙,可能又要出征,所以也没顾得上去看你。听说夫人去看过你了?”
“是,还送了不少补养品。”
“既然她示好,你们就好好相处吧,这样我在外也放心些。总共也就你们几个孩子,我希望你们都平安着。”
钏儿心中小小温暖了一把:
“儿明白。今日过来,儿想把这些还给阿爷。”
说着,从怀里掏出契纸放在桌子上:
“这是阿爷给的西市绸缎铺、葡萄酒的酒肆,东市味正香酒楼、平康坊一处宅子、胜业坊一处宅子,还有洛阳有一处房产的契纸,儿没动。胜业坊那处宅子槐树下的首饰钱财儿也没去挖。”
郭唏皱眉:“什么意思?给了你,你不必还我。”
“当日阿爷说过,您能给我,也能收回。不用您收回,儿主动还您。儿以前接受,是因为觉得您亏欠阿娘,可现在儿觉得受之有愧,拿着烫手。”
“你还在生我的气?”
钏儿摇头:“没有,早就没有了。您放心,这些还了您,我还有产业呢。三处店铺,四处房产,两处田庄,用不完。这么多儿女,也不能只顾着我不是?”
看郭唏黑着脸,钏儿也不想多留:
“阿爷忙,儿告退。”
说罢蹲身行礼,转身走了。
郭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喊不出叫不出,老半天才一拳砸在桌上。
钏儿知道郭唏发怒了,可是自己真的没办法解释清楚。听到桌子发出的闷响,赶紧加快脚步:
“轻歌,快走。”
回了府,躲了两日,看郭唏没有动静,方放下心来。
隔日,看天气不错,让人套车,带着轻歌如意去了万年县郊外。
杳娘的墓园,除了郭家派出的几名仆役,还有萧家派出的人,共同打理,常年香火不断。
将供品纸烛奉上,钏儿便将所有人撵开,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看着杳娘的坟茔。
“唉,阿娘!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钏儿走过去,轻轻抚摩着杳娘的墓碑:
“你去了天堂,现在一定知道,我不是钏儿本尊。那个钏儿,小小的魂魄,早已在你换掉她的时候,在她生母的安排下,去了天国。不过,我想,我会来到这里,总是有原因的,现在的你一定能理解,对吧?”
钏儿望着天:“其实我真的很倒霉,会被自杀的人砸死,还会到这样一个朝代,我很想回去,很想妈妈。我跟夫人说过,虽然你是庶母,却也是养母,更是一位慈母。对我来说,还有另外一重意义,是我第一个朋友。”
“我不恨你把我从生母身边换走,我不怪你,更轮不到我来惩罚你。因为,你自己已经惩罚了自己。想来,你将自己的孩子放在别的女人身边,也是很痛苦的。当年你选择做小,也应该有心理准备接受深宅无休止的争斗的,不是吗?!”
“我没想亲热地叫生母一声阿娘,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我的阿娘。你没有亏待过我,我是有心的,能感觉出来。我叮嘱了她,要她好好对待四郎,一如亲生,否则,我和我大哥都不会原谅她。你可以放心了,恩怨情仇,就此了了吧。我也无力再谈什么报仇。你明白的,是不是?”
一阵寒风吹过,将化成灰的纸卷上半天,而后,慢慢落下,洒在坟茔之上。
钏儿笑了:“阿娘,走好!祝你来生别做小,做个可以安排自己生活的人。”
从未有过的轻松。
钏儿终于不用再背负仇怨,脸上带笑地走出来,招呼着一脸担心的轻歌如意:
“走,去长安县,去看看阿姆。”
眉娘的坟茔以萧家派出的人为主,郭家也派了几名仆役协同。
钏儿看着阿姆的坟茔,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姆,您真的很无辜,对不起。他们的争斗,却让您做了牺牲品。”
这样说着,钏儿不由泪流满面。
本来平日与萧家就接触少了,现在,钏儿更不好意思去萧家,无法面对啊。
在眉娘墓园呆了近一个时辰,钏儿才带着轻歌他们回城。
此时,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
在路边买了几个饼充饥,才向府路行去。
刚到府门前,却见泥点焦急地来回踱着。
“怎么了,泥点?”
泥点一看见钏儿,眼中闪过亮光:
“娘子,快去换衣服,宫里来人,让您立即进宫见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