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嬷嬷听到钏儿猜测的话语,定定地看着钏儿的脸,半晌突然如同着魔一般放肆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脸变得血红血红的,还一直笑着,情绪激昂,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钏儿强压着怒气僵直地坐着,冷冷地看着她,深深地吸着气。真的很想叫来波力咬她一口,看她还能这么狂笑?!
卢嬷嬷笑着笑着,却突然莫明地哭了起来,趴伏在椅子上,哭得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这才将她那女儿过世带来的激愤、把那压抑了很久的泪水尽树倾泄而出。
钏儿叹气,端了一杯热茶,走过去,正要递给她,却见卢嬷嬷身子一斜,倒向地面,两眼翻白,晕了过去。钏儿力弱,只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减缓了她落地的冲击,顾不得茶杯打翻在地,大叫道:
“来人啊,卢嬷嬷晕倒了。”
轻歌快速窜过来,一搭脉,又翻看了卢嬷嬷的眼皮,皱着眉头对钏儿道:
“这卢嬷嬷看着身体不错,其实已经心力交瘁。若不是有什么支撑着,恐怕早就......”
钏儿抬手制止。虽然卢嬷嬷晕过去,可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就听见了?!人有念想就会坚持活着,若知道自己身体被思虑掏空,可能会立即毙命也未必。
还想从她口里打听到更多关于夫人王氏的秘辛呢。
轻歌紧急救治了一番,钏儿示意轻歌掐卢嬷嬷人中,虽然卢嬷嬷没有立即醒来,却能感觉她那口气缓了过来。
杜庄头闻讯赶来,与其他人一起将卢嬷嬷送回她住的小院,又嘱咐照应她的小丫头好生看顾。
卢嬷嬷回到院子就醒了,流着眼泪看着钏儿。钏儿体贴地安慰她:
“你情绪不稳太激动了,今天好生歇息吧,有什么话改日再说。莫着急,我今天又不走。等你好了,我再听你讲。”
卢嬷嬷放心地闭上眼,睡了过去。
轻歌拟了个方子,杜庄头拿了去,说明天一早就派人到郑县去抓药。
晚饭时,就轻歌和钏儿带了波力单独用餐。
轻歌好奇地问钏儿:“娘子今天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没?为何那卢嬷嬷会激动到晕倒?”
钏儿摇头:“她是年纪大了,说起往事自己先承受不了。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无从考证。不过,我可以肯定这卢嬷嬷知道夫人不少秘密,这秘密对我们很重要。面对她,我心里老是发寒,毛毛的。你说,这后院的斗争至于这么惨烈吗?”
说着,便将卢嬷嬷女儿的事讲给了轻歌听,轻歌脸色苍白,饭也不吃了,坐在那里发呆。
“怎么了?不会被吓住了吧?”
轻歌虚弱地一笑:“哪能!只是婢子没经历过,觉得太不可思议。婢子无所求,若将来娘子将婢子许嫁,千万莫许了那富贵之家。”
“放心吧。最好是你自己选一个。”
轻歌脸红了:“婢子又不识得几个人,若不是因为有家族责任在肩,婢子宁愿服侍娘子一辈子,永不嫁人。”
“哼哼,正因为做不到才说给我听的吧?假惺惺。”
“娘子,婢子是真心的,绝对不是说来哄娘子开心的。”
看轻歌急了,钏儿笑道:“逗你呢。这会儿吃过饭没什么事,我们去看看卢嬷嬷吧,反正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因为她。”
卢嬷嬷歇息了这么几个时辰,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只是人疲懒,不想动,毕竟跟钏儿的一番叙话,扰乱了她压抑多年的心境。
钏儿尽量和善地看着她:“卢嬷嬷好些了么?吃过晚饭没?”
卢嬷嬷看着钏儿有片刻失神:“吃过了,谢谢娘子关心。今天那小丫头专门给我熬了粥,说那米还是娘子带来的。”
“是啊。这次也有那种米的谷种,明年也能吃上了。”
“娘子心善,是庄子里众人的福气啊。”
“自己的庄子,应该的。义母把庄子的契书都给了我。”
卢嬷嬷愣了愣:“她倒是对你真心喜爱。”
钏儿不知道怎么把话题引到夫人生子的话题上去,却听卢嬷嬷叹息道:
“当年二夫人进门,也受了不少委屈,明的暗的,流了不少泪。”
“哦?怎么委屈了?”
“恐怕你还不知道,她生五娘前也曾有过身孕,只是,没能保住。”
“被夫人下了药?”
“是啊。刚怀上两个月的时候,夫人就让老奴去送补汤,里面就放了下胎的药。老奴看二夫人和善温和,一如老奴那女儿,偷偷示意她这汤不能喝。二夫人也是个机灵的,不动声色地将汤倒掉了。”
“那怎么孩子没能生下来?”
“夫人当时没怀疑老奴,只以为是二夫人对她有戒心,便花了点时间收买了二夫人陪嫁过来的小丫头,由那丫头将下了药的汤水端给二夫人,打下了满三个月的男胎。”
“所以,义母与你结下善缘?”
“算是吧。二夫人打下男胎,那小丫头背了过被杖毙,二夫人的身体也受了损,过了两年才又怀了五娘。”
“夫人为什么看不顺眼我义母?”
“她看不顺眼所有的姨娘,只是觉得二夫人威胁更大,娘家又远,性子软善,受点委屈没人撑腰。”
“真是......那天你说夫人产子之事,是不是你们事先寻了合适的男婴,若生下女儿,立即换掉?”
卢嬷嬷转过头去:“什么都瞒不住娘子啊。当时是老奴出去寻的,月份也差不多,老奴亲自出面特意收买了接生婆,待孩子换了以后,就将那个接生婆送走了。”
钏儿大惊:“真换了?那就是说,夫人生的女儿被换走了?死了?给了把儿子换出来的那家?”
“送人了。那家孩子本来就多,养不活,怎么会要?”
钏儿摇头:“真是胆子大。那么,就是说,现在的大郎郭钢,根本不是夫人的儿子?”
“娘子,你好象很心痛的样子?你很在意夫人?”
“怎么会在意那毒妇?我跟她势不两立。只是心痛大哥,他对我很好呢。”
“势不两立么?很好。老奴一定帮你。”
“原来大哥不是夫人的亲子,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夫人会对四郎那么好,却对大哥越来越冷淡,对孙子都不理不睬。”
“夫人有了孙子了?”
“是啊,有了两个孙子。只是夫人对孙子不亲热,对大嫂也不怎么理睬。”
“哼,她倒真是福气,只是不惜福。对了,娘子明日要回去了吧?”
“是啊。再怎么自在,也是女子,在外久了总是不太好。”
“身为郭家义女,当然要顾及名声。娘子回去,一定要转告老奴的问候,告诉二夫人得空来散散心。容貌受损有什么大碍?报仇最要紧。”
“卢嬷嬷,你莫想太多,将养身子最重要。”
“将养是将养,可老奴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眼睛也不好使了。就怕等不到看见夫人的落魄样,实在不解气啊。”
“前几年夫人被罚去家庙待了三年,最近才出来,你不觉得解气吗?那就是她算计我的下场。若她继续对付我,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卢嬷嬷眼中掠过狂喜:“哈哈,还别说,这样听听心里还真舒畅。娘子,您可真是帮老奴出了口恶气呢。”
“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自己,还有义母。现在知道路了,我会常过来看看的。你有什么事就让杜庄头送信给我。”
第二日一大早,钏儿便起了。实在是睡不塌实,噩梦连连。
昨天就让杜庄头带人用骡子把车驮了过来,今日他们准备从郑县走。虽然会多走三个时辰,却是官路,不会让人颠簸得骨头散架。
四名仆役一辆车,钏儿带了轻歌波力一辆车,向长安行去。
午时末刚到延兴门,就被一队金吾卫拦住:
“谁家的车?”
轻歌探出头去:“陇西郡君车驾。”
“可是郭家五娘?”
“正是我家娘子。各位官爷何事?”
一个小头领模样的人跳下马来:“卑职见过陇西郡君。昨日下午升平公主到了您府,听说您出了门不久即归,可等到晚上也没回来,便派人告知了韩王殿下。”
钏儿这才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好象是这么说的,除了郭总管,奴婢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了哪儿。
“是韩王殿下派你们在这里守侯?”
“各城门都派了人从昨天晚上守到现在,韩王殿下正带人各坊巡查。卑职这就派人去通知殿下。”
钏儿示意轻歌,轻歌拿了五十两银子:
“烦请各位自己前去兑换,这是郡君感谢大家辛苦,请大家喝酒的。”
这时候比较通用的还是铜钱,银子金子只为带着方便。不可能带着几大箱子铜钱出门吧?!
“卑职谢过郡君恩赏。”
钏儿的车缓缓向城里行去,钏儿想着有人关心自己的去向和安危,心中温暖,嘴角甜甜的微笑怎么都隐藏不了。
波力轻嗤:“春心动啊。”
钏儿脸红:“呸!”
到了方府,进了正厅,还没坐下来,一个藏青色的身影如狂风般卷进来,一把抱住了钏儿。
钏儿愣了愣,慌乱地使劲推着:“你谁啊?”
“别动!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被人谋算了。”
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钏儿停下挣扎的动作,听见声音前来的顺心如意都站在了门口,捂嘴偷笑。
钏儿推了推李迥,轻声道:“快放开我,我不过是去了庄子一趟,等会儿详细告诉你。婢子们都看着,我这名声可全毁了。”
李迥使劲抱了抱,终于放开了钏儿,眼睛亮晶晶的:
“有我在,什么名声我都不在乎。女子真的跟男子不一样,抱起来这么柔软。”
钏儿气恼,瞪他一眼:“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李迥没答话,转身舒适地坐在椅子上,扬声道:
“如意,把你们的好茶弄一杯来,一晚上没睡,累死了。”
钏儿一听说他一晚上没睡,心里又酸又软又疼:
“给你弄些吃食吧?”
“好啊,还真的饿了。吃了给我安排个地儿歇歇,懒得骑马回府,守在这里塌实。”
钏儿抿嘴笑了,李迥看着难得露出女子风情的钏儿,一时愣住了,连如意递茶都没注意。
这时,门外传来升平的带着哭音的叫声:
“钏儿,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那我以后就少个姐妹,少个地方走动了,关在宫里就没这么自在了。”
走过来一把抱住钏儿:“还好,活的。”
抹了一把泪,不待嘴含嘲笑的钏儿回话,又拉住钏儿的手:
“钏儿,你要救救我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