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秦老爹的头七过了,珍珠到钟府拜见了钟老夫人和钟夫人之后,便又刘把头带着到了珠场。秦老爹在钟家珠场做了二十余年,却从未带珍珠到过珠场。在珠场里做工的媳妇、小子见了珍珠,讲的第一句话都是“想不到秦老爹竟然有个这么乖巧的女儿。”
秦家独在镇外,平日里珍珠又在家中照顾姑姑,不常出门见人。呼啦啦被一群人围着说三道四,反倒让珍珠有些不适应。
刘把头见状驱散了众人,单留住自己家的女人刘田氏,道“珍珠这孩子体格瘦小,跟着你去挑蚌吧。”
刘田氏上下打量了一番珍珠,一脸厌恶道“瞧这模样就不是干活的材料。还是赶快去棺材板家做妾吧。这珠场里的活儿也是你能干的?”
听道刘田氏这样说,珍珠一阵委屈。道“婶子别看我瘦小,重活儿我也干得。平常家里种菜施肥,都是我的一手操办的。”
见珍珠这么说,刘田氏讪讪道“好好的姑娘,干嘛要来做这苦差事。做妾虽然名声不好听了些,日子舒坦啊!你看这珠场里的女人哪有穿成你这样的。”说着,刘田氏引着珍珠四下看了一圈。果然,珍珠身上的衣裳虽然是粗布的,可比起那些穿着灰布衣裳的人,实在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珍珠道“只因我还在为父戴孝,所以才穿了这件素服来。婶子若觉得不好,我明日换了便是。婶子也该知道我还有个姑姑。在这镇子里,女子能赚钱的地方只有珠场了,难得夫人不嫌弃,让我进了做工。还请婶子多多担待。”
刘把头道“别难为珍珠了,她还是个孩子。”
刘田氏见珍珠如此地执着,也不想再为难她了,只是刘把头的话让人听了有些刺耳。
“我可是好心劝她,怎么就成了为难了呢。”刘田氏掐腰道。
刘把头知道她这是又要发威了,赶紧服软道“得得得,不为难。赶紧地去挑蚌吧。这都几月了,再不将珠种上,就要误了时辰了,到时候老夫人发威,咱们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刘田氏再怎么厉害,也不是钟家老夫人的对手。听了这话立刻老实了。对珍珠道“不是要学挑蚌吗?还不赶紧过来。”
珍珠应了一声,跟着刘田氏进了水塘前稻草搭的棚子里。此时棚子里,十几个挽着发髻的小媳妇一声不吭地围坐在一个巨大的水盆四周,将水盆里的蚌分自己身旁的两个小水盆里。
刘田氏指着大水盆对珍珠道“这里边都是要用来种珠的蚌,但是有好也有坏,所以得挑拣开来。”
珍珠好奇道“如何区分那些蚌能种珠?”
刘田氏随手拿起一个青褐色的蚌对珍珠道“这便是能长珍珠的蚌。”还没等珍珠看清楚,刘田氏已经将那蚌丢进一旁的水盆里。然后道“还愣着做什么?晌午前挑出两盆蚌来,有一个与我说的不一样,便不许吃午饭。”说完,刘田氏转身出了棚子。扯着嗓子对不远处几个袒胸露臂的小子道“还不去抬蚌,没瞧见添了人手?”几个小子赶紧起身,又抬了两大盆的蚌进来。
珍珠怯怯地搬了小凳坐在一旁,开始挑拣蚌。一旁的几个小媳妇瞧见了,不时地向珍珠投来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
二月天,江南虽然已经转暖了,可棚里冷风混合着水气让珍珠身上的衣裳变得湿漉漉的。挑不出两盆蚌,便不给午饭。珍珠丝毫不敢怠慢,只凭直觉将一个个经手的蚌,或是好的,或是坏的,一一分类。
晌午临近,钟府的厨娘送饭过来。为见珍珠一面,小叶子“重金”买通了李厨娘,好容易得来了送饭的差事。
分出两大盆蚌的珍珠立在水盆旁等着刘田氏检验。看着珍珠分得那两盆蚌,刘田氏满腹疑惑。刘把头与秦老爹私交不错,二人喝酒时,刘把头曾问过地秦老爹可曾偷偷地将自己的本身偷偷地传授给女儿。当时刘田氏就在边上。她清楚地记着秦老爹说要等到珍珠十四岁方才传授自己的本领。
“秦老爹教过你选蚌?”刘田氏站直了身子,审视着珍珠。简直让人难以相信,珍珠竟然挑出了两盆上等的蚌。
想起还养在自家厨房里的蚌,珍珠吓得连连摇头道“没有,爹醉酒的时候曾经提起过要教,可那只是喝醉了说的玩话。”
刘田氏扭头又向其他几个负责选蚌的小媳妇。那几个人也被珍珠选出来的蚌惊到了。几个人正低声争论着什么。
“你们几个教她了?”刘田氏质问道。
几个小媳妇吓得连连摇头道。
“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她……”
“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过来呢……”
当然也有人酸溜溜地道“秦老爹的闺女,生来就是养珠的材料。”
原本还想着不管珍珠挑出什么样的蚌,都要为难她一番的刘田氏,看着那两大盆蚌,竟然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得了闲工夫的刘把头走进棚子道“午饭已经送来了,都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说着话,刘把头将目光落在了众人眼前的两盆蚌上。见珍珠站在一旁,刘把头指着那两盆蚌道“这些都是你挑出来的?”
珍珠看不出刘把头是高兴,还是生气。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
刘把头听了高兴地俯下身去,捡起一个蚌笑着对珍珠道“为什么觉得这个蚌能种出珍珠?”
珍珠一怔,所有人将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珍珠局促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蚌大小适中,蚌壳油亮,应该是个好蚌。”
刘把头听了更是喜上眉梢,道“从今天起你便在这里分蚌,其他的事儿一概不用管。”
一旁的人听道这话,纷纷表示不满。原来在这珠场里除了刘把头、秦老爹和刘田氏以外,其余工人做事儿都没有定数,有时像搬运蚌、珍珠这样的重活儿,女人也要像男人一样去做。相比之下,选蚌和种珠算是清闲的活计了。珍珠刚进珠场,便被刘把头指定了单做这一件清闲的差事,自然要引来非议。
见众人不服,刘把头道“你们谁能挑出这样两盆蚌来,我也让她只做这一个差事。”
刚刚还嘟嘟哝哝的小媳妇们一下子没了声音。气不过刘把头偏袒珍珠的刘田氏道“定是秦老爹私下里将自己的手艺教给了她。”其他人听了也跟着附和起哄。
“女人养不出上等珍珠”的另一层意思便是女人不可以学习养珍珠。虽然也有不少人在偷偷地学,待将来出嫁带到夫家去。但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讲出来。珍珠年纪轻,不经事儿,听道大家这么说,立即为急着自己辩解。
“这只蚌是我胡乱挑出来的。我爹没有偷偷地教我养珍珠。”
刘把头见珍珠有些急了,宽慰道“孩子别急,没人说你爹偷偷你教你养珍珠这样的话。”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刘田氏。虽然刘田氏常当着众人的面儿给刘把头“颜色”看。可真的动真格的,还是怕自家的男人。
刘田氏不出声了,其他的小媳妇也不敢多言。刘把头扳着脸道“还不去吃饭,天黑前得将这些蚌分了。明天起就要种珠了。”
几个小媳妇赶紧散了去用午饭。早端着珍珠的午饭站在棚子外的小叶子见众人都散了,轻声唤珍珠过去。珍珠问了刘把头后方才敢出了棚子。
小叶子拉着珍珠到了每人的地方道“这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边是一小块酱牛肉。“我听说在珠场里做活儿很辛苦的,多吃点儿肉才能有气力。”
“这是你在府里拿的?”珍珠问道。
小叶子最了解珍珠了,道“你放心,这是老夫人赏我的一块肉。咱们是好姐妹,我有好东西当然要分给你一半儿了。快吃吧,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听到小叶子这样说,珍珠方才放心享用自己的午饭。眼看着就是种珠的最好时节,珠场因缺了秦老爹这位养珠能手,早已经是人心惶惶了。偏在此时又传出钟家大爷输了珠场消息。
众人从送饭的厨娘口中得知此事儿后,各个垂头丧气。一些上了年纪地老珠农见钟家大爷如此地不成器,不免替已经过世的钟家太爷伤心。年轻些的则开始为自己的生计发愁,纷纷向刘把头询问。
事先毫不知情的刘把头一边儿埋怨厨娘多嘴,一边儿又恨钟家大爷不争气。面对众人的质问,刘把头只好以去钟府打探消息为由躲了出去。珠农们刘把头一去不返,便消极怠工起来,任凭刘田氏怎么骂也不肯动弹一下。
与小叶子在一旁用午饭的珍珠并没有听道众人的议论。小叶子走后,珍珠草草地用了午饭,便回工棚里继续挑拣蚌,众人也不理会她。
再说刘把头出珠场便直奔了镇西的钟府。门上小厮见来人是刘把头,直接将其请进了门房看茶。不多时钟管家出来应承了几句,口称“回夫人”便再没有回来。钟府规矩大,刘把头只得在门房里候着,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眼看着日头西偏了,刘把头再也坐不住了,打算先回珠场。这时一身雪青百花褙子的钟夫人缓步道门上。
“刘把头可还在?”
不等门上小厮回话,刘把头便冲出门房道“小的在。”还没等刘把头回话,神情自若的钟夫人先道“这就去珠场。”
刘把头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钟家大爷输珠场的事儿绝对不是厨娘胡乱编造出来的,不过瞧钟夫人的模样,此事应该已经平息了。不多问,自在前边带路,钟夫人搭着晚云的手一路到了珠场。
珠场里众人正在商量着明日是否要来上工,这个月的月钱钟夫人会不会赖掉。挑蚌的珍珠也得知了钟家大爷输珠场的事儿。虽然心乱如麻,可珍珠并没有因此停掉手里的活儿。一旁的小媳妇们见怎么提携,珍珠就是不上“道”。只道“种什么种子得什么瓜,跟她那个老爹一个样。”说说笑笑又将珍珠丢开了。
珍珠不理会,也不听。只管忙着挑蚌。原本是好事儿,可在刘田氏看来却十分地刺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