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听说西京霍家,开始全面打击江南的尹家了,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声音是从邻桌传过来的。
素洛转过脸,看到两个穿着棉布衣服的男人正在聊天。
今天素洛确实是出来探听有没有什么消息的,却没有想到会有意外收获,霍良夜和尹家???这什么情况?素洛眉头微蹙,侧耳仔细倾听起来,生怕错过一个字。
“咳,我啊,在霍家布坊也是一个小小的卖货郎,每天接触的都是来买布的夫人,怎么可能知道上层的事?不过大家都说,尹家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那人仰头喝了一口酒,可能因为酒太过辛辣,不自觉的张开嘴,表情有些可惜。
听着的人显然不相信,说道:“不会吧,我可听说尹家咋江南的产业可是不小呢!称霸江南布业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搬倒他,而且尹晟这个人可是条老狐狸,条条道道的地方躲着呢,会这么容易被吃掉?”
开始知道内情的人,冷笑,丢一个花生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老狐狸有什么用?!可惜啊,这次他碰上的是一头狮子,还是专吃狐狸的狮子。怪就怪,这老狐狸的两个儿子太不争气了,守不住家业,尹思远朝廷通缉,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二儿子尹骏驰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前一段时间被人查出来暗中参与烟土的买卖,烟土啊!!!可是昊天王朝明令禁止的违禁药品!碰上那个可是掉脑袋的罪过啊……你忘了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山西孙家布业’的事了?孙家的那个管家足够老奸巨猾了吧,条件提的那叫一个苛刻,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霍良夜和苏颜未两人联手拿到了他的把柄,现在山西的整个布业明着是他孙家的,实际上啊,幕后的金主可是霍家,要不然他小小的孙家哪有现在这么雄厚的产业链条啊……还有‘江南合并’,他们虽然是新兴的布业,但是样式新颖,迅速就在市场上打开了销路,他们的资金多雄厚,可是霍良夜看上了他家,提出合作,他家怎么样,敬酒不吃,一百个不同意,最后呢倾家荡产也没保住蒸蒸日上的布业,还有……”
内容忽然变得有些血腥,素洛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身体一阵阵地打着冷战,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挂着寒风的夜晚。她忽然很想让两个讨厌的家伙闭嘴,可惜人家正在兴头上,偏偏喋喋不休。
“这么说,布业要重新洗牌了?”另外一桌的人似乎也颇感兴趣,兴高采烈的加入了两个人的谈话,男人聚在一起,永恒的话题只有两个,钱和女人,千百年不变。
一个小小的卖货郎平日里也没有人正眼瞧他,此刻被人关注是个令人兴奋的事,他爆料得更加起劲,连眉毛都跟着飞了起来。
“岂止是重新洗牌,简直就是改朝换代啊…………我们掌柜的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你看他现在做这么多善事,前一阵子东面闹饥荒,霍家大手笔的拿出黄金千两,捐给国家,不是他心底山狼,那是在为自己积阴德呢……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换一个人在他的位置上,也会这么做的。所谓商场如战场,在世家大族里面呆久了,人情味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素洛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她虽然能猜到霍良夜的一些事情,可是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她觉得呼吸困难,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关节泛白,只听咔嚓一声,黑色的乌木筷子一断为二,一端深深的刺进素洛的手掌。
红裳听到身边的人议论霍良夜本心底很是抵触,一边听着一边用眼神瞄着素洛,听到的时候,她也很惊讶,就像偷窥到什么东西一般,难掩心中的感觉,此刻看到素洛流血的手大惊失色,一把夺过素洛手中的断筷,检查伤口,心疼的责备:“少夫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都流血了?”
素洛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脑中都是重复着刚才那个人的话。
“全面打击尹家。”
“老狐狸有什么用,他碰上的是一头狮子,专门吃狐狸的狮子……”
“重新洗牌?应该是改朝换代才是……”
难怪这几天都没有见到霍良夜,原来是因为这个。
尹家到底跟霍良夜有什么深刻的仇恨,深刻到他一定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才可以?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谁能告诉她,谁能?
虽然,她恨尹晟,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去把尹家怎么样,她只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把娘亲接出来,不在清苑受罪。
尹家的半点主意她都不曾打过的,即便是尹家给了她如此悲惨的童年,她的恨也只是针对人尹晟,而不是他背后的事业。
霍良夜这么做,应该理解为为自己报仇么?
不能,尹素曼同样也是尹家出来的,知道霍良夜的动作,她不可能坐以待毙的,现在她一定要问个清楚,一定要……
素洛握住红裳的手,声音颤抖:“红裳……我们去霍家布坊,去霍家布坊……”
红裳面露难色,本来她们就是偷偷出来的,现在要是去了,这不就明摆着她带着少夫人私自出府了么?要是怪罪下来她真的承担不起的。
素洛见红裳为难的表情,软下语气,大大的眼睛迷了层雾气,哀求道:“红裳……求你……带我去……”
摆设整齐贵气的房间,但从摆设聚能看出屋主人的身份高贵。
“为什么要我放了她?”一袭深紫色衣裙的女子手中拿剑指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人,责问嘴角有血渍的美人,真的是一个美人,黛色的眉,晶亮的眼,小巧的鼻,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眼中的流光就算是女子也会流连,可此却像一朵破败的芫花,早已不见原来的风华。
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是一个才十二岁的女孩子,名字叫半夏,本来是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女孩子,因为一次偶遇,被女子救起,当了贴身的丫头。女孩儿瘦小的身体微微发抖,然而眼神却是冷漠而尖锐的,带着恨意和报复,就这样被捆绑着扔在地上,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那个可能会给她们两个带来死亡的魔鬼。
那个时候,绮罗根本没有预料到,那日的一时心软,竟然留下了一颗毒瘤,就连她的胸口插着那把自己很熟悉,每日相随的短剑的时候,她都不曾相信,自己偶尔的善良会带来这么大的灾祸……
“因为她象以前的我。”地上的女子凄冷一笑,淡淡回答。
“哈……奇怪的借口……不能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么?你以为你说的我会信?你知道铲草不除根是多大的后患么?”绮罗冷冷的说,言语中不带一丝温度。
“绮罗,我只希望她能比我幸福,我这一辈子被人利用了二十年,做了二十年的棋子,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能做真正的自己,这么多年,我早就不记得原来的我叫什么名字了,演了一辈子戏,最后,自己都入戏了吧……”许久,主人终于低着头,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她就像朝阳,绮罗,为什么不能给她另一种生活呢?一种我们都向往的生活……”在说这一句话的时候,绮罗明显觉得她的心震动了。
眼神跟着也变了,刚想说什么,脑中却浮现出一双带着妖异女气,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她的心一沉,忽然也闪着有些类似于叹息般的光,低声问:“是吗……阿旋,原来你一直不幸福么?你的生活比我要好得多……你从来没说过你不幸福的?”绮罗用苍白修长的手轻轻覆上了被称为阿旋的女子的手。
双手触碰的瞬间,绮罗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漾满了苦涩和酸楚,似乎缺乏和平日一样的坚毅。
“说了有用吗?”阿旋似乎也梦呓般地回答:“我是什么身份?那个人今日可以给予我一切,才能,身份,地位,甚至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头衔……可是,是能保证这样虚幻的日子什么时候会消失,知道么?我夜晚从来就没有睡个一个好觉,我害怕,害怕现在所有的一切在睁开眼睛之后,全部消失,每天重复一个梦,生活在这样的恐惧中会幸福么?”
“不能。”绮罗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用迷离的眼神看着远方,淡淡回答:“连主人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给你呢?”
又是默然良久,绮罗才低低道:“阿旋,幸福,不是任何人能给予你的,要你自己去寻找才行。”
“可能么?”阿旋惨淡地笑了,嘴角的血流了下来,在唇边展开一个妖艳的花,笑中仰起脸看着绮罗,问,“绮罗,这么多年,我手底下杀过多少人?流过多少血?背负着这样深重的罪孽,还能谈得上什么幸福吗?我怎么找?到哪里找?”
那是悲哀、宿命的笑容,那一刹间,绮罗几乎以为阿旋会哭出来,会不顾一切的哭起来。
可是,没有,除了破碎的笑容之外,阿旋的眼中干涩,让人揪心,突然,阿旋一个挺身,短剑末根刺入,绮罗惊讶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胸口绽放的血红,说:“阿旋……阿旋……你干什么……你……”
“嘘……”阿旋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禁声的动作,用残存的微弱气息说:“绮罗,解脱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种幸福……谢谢你……”话音落,手指无力的垂下,飘零的花朵一般,飘落。
绮罗眼睛胀得通红,蹲下身合上阿旋的眼睛,盯着她嘴角轻松的笑容,良久,她收起短剑,拎起角落里那个瘦小,跳出了高墙。
绮罗悲伤的想,自己里所谓的幸福又远了一步……
阿旋,希望你能幸福,下一世,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吧……
霍良夜还在查看账簿,听到匆匆赶来的承业几句耳语,眼神一凛,将桌上的一摞书信收进抽屉,跟着承业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