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寂的大帐在营地的最里侧,而粮草屯虽然不在外围,离着这里却也不近,因而不论外围的对战多么激烈,暂时却也危及不到里侧的营地。
明惜就静静的坐在帐内,看着面前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焰,怔怔的出神。尽管放下的卷帘已隔绝了绝大部分的杂乱声音,可那鼓声、马蹄声、喊杀声、还有铠甲铿锵的碰撞声,却依旧如滚滚的春雷,不断的在耳边炸起,且愈加的大了起来,更有震耳欲聋之势。
可即使这样,明惜也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依旧垂着头,一动不动的坐在毛毡上面,只是她的手,还习惯性的摩梭着自己的手腕。
回想起轩辕寂离开前,他脸上的那抹镇定自若的笑,就像是早就已经把一切都握在掌心了,那样的志在必得,胸有成竹!他长得本就俊朗,那样笑起来,更是如天神一般光彩照人,让人轻易不敢直视,只能垂首膜拜。而她竟然也不由自主的沉浸在那目光的温暖之中,即使是握着剑的手,也可以为他松开,就真的答应安安静静的待在这帐内,等他回来。
可自己在他面前的这份脆弱,到底从何而来?
很多次,都明明可以躲开,却偏偏慢了几分,跌入他怀抱。
很多次,都可以垂下头不看他的笑,却偏偏孩子似的想要,仿佛他的笑就是甜美的糖果,让她躲避不来更拒绝不了——而再回想她刚刚的表现,那几分没来由的羞涩,更是显得稚气的可笑!
恼怒的摇摇头,却又在不经意间就挽起了唇角,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想着怎么退兵,怎么应敌……可为什么,现在自己的脑子里却都是他的影子?!
抹不去。剜不掉。即使只是一个浅笑,一个没有深意的眼神,一句无关的话,一个霸气的动作,都好像是早就已经刻在了心底,尤其……是他的背影,桀骜的挺直的脊背,带着几分孤傲与执拗,就仿佛早已经在不期然之间闯入她的心,现在才开始复苏,在一寸寸,一点点,啃噬着她的心。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她几乎要认为自己与他曾经相识。
或许……在讲武堂中曾经遇到过对方?虽然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孩子,虽然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连齿都没长齐的小小孩子,却因为相识了就有了这种熟捻?就像她再后来遇到阿珏的时候,也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似曾相识?
可……这个念头是多么的可笑?
在过去了的十年之中,她还是父王手下的得力干将,为了彻底颠覆轩辕族而存在,而他,则在拼了命的成长,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当这一天终于来临,当他终于拿回了他的一切,九黎明惜就该沦为阶下囚,可现在,九黎明惜却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来到他的身边。
外公,明翼,你们曾经不愿教我习武,是否因为不想我陷入这样的境地?
你们希望我有朝一日可以为人妻母,举案齐眉,相夫教子,过着平凡的生活,就是幸福。可……这终究只是一个梦罢了,当我从一个梦中梦醒,却又跌入另一个梦中,再回身,还未想起一切就已落入争夺的漩涡,究竟何去何从尽已不在自己掌握中,可……唯有能把握的,却是自己的这颗心。
不为夺权,更不为谋利,我只为了忏悔,为了赎罪……
为了悼念自己曾经轻易就践踏了的性命,也为了洗去自己曾经毫无顾忌就沾染了的鲜血。
因此。
我不该有妄想,我不该有痴心,我不该沦陷,我更不该沉沦。
当一切完结之时,就是我悄然而退之日,如果可以,我不想再碰触利器,更不想再沾染鲜血,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可现在,既然这一身的武艺都是我……那我,也不该让它就这样荒废了——
站起身,明惜的绯眸中是淡漠的笑,提起的长剑划过地上的毛毡,她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那跳跃的火焰。
轩辕寂,我等不到你来。是我,该去护你。
护你,然后,如果你想要天下,我就把这个天下都交到你的手中。
掀起帐帘,刚迈出一步,就被侍卫挡住。
她以为是轩辕寂吩咐过,也没有在意,可那侍卫却不开口,亦不让开,只挡在帐口,然后慢慢的抬起了头——
那张脸是没来由的熟悉,白皙温默,波澜不惊,而那双眼睛亦是妩媚,妖娆,他明明是男人,却比女人还美。
怎么会……
她下意识的退开了几步,手却更紧的握了握剑柄。
而月天却顺势上前,松开的卷帘就在他身后啪嗒一声落下,又隔绝了里外两重天地。
“明惜。”
吐出两个清晰的字眼,月天的眼中有桀骜的笑意,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情绪,哪怕是她要掩藏的,也要狠狠的揪出来,然后一层一层的剥开,赤裸裸的展现在他面前!
可明惜却很快的镇定下来,再开口已是平静的出奇,“这里,没有明惜。”
虽然听到这样的话早就在月天的意料之中,可等到真正听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却还是免不了要发作,他妩媚的双眼就在一瞬间变得阴霾,冷冷的道,“离开的时候那么决绝,不就是想做回原来的自己?怎么才不过几天……你就承认这个世上没有九黎明惜了?”可这样说着,他却又伸出了手,习惯性的,想要将她拥入怀抱。
可他的手才刚刚伸到半空,她就已经闪躲开,那双绯色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只是生硬的开口,“月天,我那一箭已说的十分明白,我们再遇到对方只能刀枪相见——”
月天却一怔,几乎可以想象到她被面具遮盖的脸上是怎样的坚决,可他却不易察觉的扬起了唇角,只是那笑妩媚的渗人,“可你舍得射一箭穿透我心扉,我却不舍得伤你一分一毫……什么刀枪相见就更不可能。”说着,他也不等明惜回答,就蓦的上前一步,而那手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她脸上的面具而去。
明惜吓了一跳,索性将手中的剑锋一横,挡在面前,而这才知道,他只不过是出了个虚招,而他凤眸中的笑意透露出,他真正意图还是要将她揽入怀中,她这才急忙退开,可再抬头却发现他早已在自己身外几米处站定,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她,不慌不忙的,就好像他刚刚也什么都没做,就一直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她的心突然有点乱,她猜不透月天出现在这里的意图。
可月天却开始解开身上的衣扣,从最外面明显肥大一圈的银甲到里面黑色的开衫,都一一的解开,一边脱一边自言自语,“这身衣服真是丑的可以……”可他的目光却还停留在她的身上,锐利的让她发慌,“还是想不明白?”
他的话音透着几分孤傲,带着责备,好像她不应该等着他询问就该明白一样,她却咬了下唇角,挥剑便向他刺去,可临近要碰触到他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呼出一声“看剑”,而月天就在她开口的那个瞬间扬起了唇角,好像这才对了他的胃口,可他也没有闪开,就用手握住了那剑锋。
明惜的力道并不小,却被他生生的压制在原地,月天挑眉,似乎权衡着什么,过了几秒,才抬眼看她,轻吹出一口气,“你的功夫只恢复了三成。”
殷红的血滴顺着那剑锋流下,一滴一滴的落下,染红了脚下的毛毡。
她的手一抖,月天的手就跟着颤抖了一下,而那剑刃也更深了几分。
她看到他吃痛的咬了下牙,不易察觉的皱眉,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依旧装的云淡风轻,甚至若无其事的挑起了唇角,露出几许妩媚的笑。
“你……又想骗我?!”她突的狠狠咬了下牙,就这么生硬的抽回了那把剑,而那剑刃也就在月天的掌心回割出一道深深口子,一时间血流如注,连肉皮都翻开了,花白的掀起来。
月天却没有表情的将那手藏进袖口,继续用另一只手拽着身上的衣衫,“我是骗过你,究竟骗过你多少,想必东皇珏也都告诉你了,只不过……”脱了一地的衣衫,终于露出了他最爱的红缎,摩梭着那红色的缎面,他突然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嫣然的笑,“至少有十年是他也没办法告诉你的吧?可我,那时候却在你身边。”
“我不信。”明惜也扬起了唇角,哪怕这个肆无忌惮的笑把她禁锢在面具中的脸铬的生疼,也要这样桀骜的笑着面对他,可月天却好像一下子恼了,双眼在喷火,他几乎就要扑过来一把扯下她脸上的面具,“你就那么想呆在他的身边?为了呆在他身边,哪怕……要一辈子都戴着这么一个破玩意——”
“不用你管!”明惜却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的开口,“想知道我自然会弄清楚,不劳您大驾亲费口舌!只是,既然你来了这里,为人属下,就没有将敌首白白放走的道理,月天,拔剑吧!”
月天却依旧扉迷的笑,只是他眼中的晦暗与阴霾却仿佛是在一瞬间就密布了起来,与那身鲜艳的红衣形成强烈的反衬,他突然沉下脸,冷冷的开口,“即使你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你也甘心跟在他身边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