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音节响起时候,修长而优美的手指也蜷了起来,如妖娆盛开的昙花,在一瞬间枯萎。苍白透明的面容也在那一瞬萎顿下去,只是琴弦还在颤动着,奏出的飘渺余音,绕梁而起,缓缓不肯消散。
“这是我听你弹奏过的最动听的一曲。”牧念之推门进来,一身的白衣胜雪,就在月色的照耀之下,尽显风华,他翘起唇角,毫不吝惜的赞叹,“此歌天上有地上无。”
“老师……”孱弱男子也卷起唇角笑了,轻唤了一声,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琴弦之上,微微笑着,若有所思。
牧念之将他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却是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坐下,刚要开口,却看到按台上的桐木古琴,其上,一片鲜血淋漓,还有银闪闪的琴弦横着拔起,就如同战场,一片狼藉。
“这琴……”牧念之蹙眉,纤细修长如花的手指缓缓的拂过琴弦。
这是阳兮风最爱的一架桐木琴。古朴的雕花细纹,左右两边刻着凤求凰的图案,此时凹槽已经注满了鲜血,在缓缓的流动着,断了一根琴弦之后,古琴的音色就变了不少,少了一些音,亦是多了一些音,修长手指一一的拂过,那声音断断续续显得刻板而古怪,只是刚刚那曲……却是弹奏的动人心魂。
“咳咳……”委婉推开牧念之伸过来送药的手,阳兮风俯身掩下一阵剧烈咳嗽,低低道,“老师莫要费心了,兮风自知大限已不远……”
“这么大了还净说些孩子话。”牧念之轻声斥责了一声,将药丸送入他口。
薄薄的两片唇瓣听话的张开,温默的舌轻卷起苦涩的一团,含进口里,唇角却弯成绝美的弧线,仿佛品尝着什么稀世佳肴,阳兮风淡淡笑着,敛下了眉目,轻轻道,“老师……其实是恨我的罢?”
牧念之一怔,挑了挑眉,“何以这样说?”
“老师想让我听见的,兮风也都已经听见了,老师想让我做的,兮风也都已经做了——”
“哦?”牧念之扯直了唇线,压下了下巴,却是低低的笑了,然后扬起脸来,一字一顿道,“我想让你听见什么?我又想让你做什么呢?”
“这些年来,老师一直都在拼命的为我治病解毒……哪怕夜深人静的时候,要一个人承担那些族人的罪责,老师,这些,我全都看在眼底……如果不是老师一直守在我与母后身边,寸步不离,我与母后也不知死过多少次了”说着,阳兮风轻轻敲下按台内的机关,墙侧的暗门便“嚯”的一声旋转开来。
雪白的暗门旋转,露出后面黑压压的暗格,笼罩着的薄纱吹拂起来,露出石板上积累着的厚厚尘土,牧念之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暗格,走过去,纤尘不染的手指轻轻的擦过暗门上面的刻痕。
过去了那么多年,那刻痕还依旧清晰可见,就如同那个少女明媚的双眼,包含着温柔与怜惜,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还疼么?】
少女轻轻的抬起手腕,用柔软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拭擦下他额角的血泪,她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动作是那么的温柔,一颦一笑都那么像他从前的姐姐——那个无论何时都保护着他,照顾着他的姐姐……虽然现在,她已经被仇恨充斥,失去了自我,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你唤作什么?】
少女打断了他的思绪,轻轻的问,唇瓣开启的瞬间,就有温暖的春风拂过他面,他蓦的垂下头去,低低的吐出两个字。
【星牧。】
他这么说着,心就突然狠狠的颤动了一下。然后他邪气的笑起来,高高扬起唇角,紧紧的盯着面前的少女,恶狠狠的说,【我叫星牧!那个天启月示日昔三国都在通缉的星牧!】
说完了,他的心中一阵畅快淋漓,他在等着她的惊叫,瞪着眼看她逃开,再尖叫着找人抓他,就像很多人做的那样,可面前的少女,却是傻呆呆的垂下了眼帘,低低喃喃着,【原来你姓星啊……可真是个少见的姓氏啊……】
然后,没有其他的话,她继续为他包扎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时的她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婕妤,从未受过帝王的譬爱,却也无心争宠,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呆在屋子里,看书,弹琴,然后照顾伤势过重的他。而他,却为了有一天能够复仇,能够掌控大权,就努力的算计着,教导她琴棋书画,为她调制香料,为她千方百计的寻获帝王的临幸。
日昔的帝王很难得到子嗣,就算得到也会夭折,他知道这是姐姐为阳家所下的咒术,他也知道这咒术有多么灵验,即使日昔的帝王三宫六院娶尽了天下女子,得到的却全是公主,没有一个皇子。
如果她能够诞下皇子……他的眼中只能看到他所安排好的一步深过一步的算计,却看不到她藏在身体里的那颗,被爱恋折磨的日渐热烈的心!
帝王临幸的日子终于来了,他为她沐浴,更衣,画眉,熏香,甚至喂她吃下他早已调理出的药,他做尽了一切,然后偷偷的躲在门后,看着她上轿,可她,却只踏出了一步,她就只踏出了一步,然后就撒腿跑回了屋内,大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要我……星牧,我求求你,你要我吧……要我!】
她把他为她穿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都一件连着一件的拔下来,她就在他的面前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那晶莹的**在月光的照耀下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却也是那么的难以企及!她在云端,他在地底,她的高贵化作了利剑,深深的刺进他的身体,践踏着他的自尊!
他狠狠的推开她,拂袖离去。
可日昔的帝王就在那一夜来了。
身为一国最高贵的人,他从来没有见过敢于拒绝他的女人,本以为该是个泼辣任性的,却没料到如此安静,即使在云雨之时,他的坚挺也从未遇到过如此温柔如水。
那一夜之后,帝王就无法自拔,频频临幸,第二年她便产下皇子。
皇子!
喜讯穿满日昔帝国街头的同时,也有阴谋在深宫之中酝酿着。
后宫佳丽三千,怎么就她能生下皇子?皇后的目光犀利,手段高明,帝王的心绪烦乱,暴躁易怒。
而他与她就被同时带上殿堂。
他们双膝跪地,面对着那位高高在上的,暴虐的俯视着他们的帝王。
【我问你,这到底是谁的孩子?!】
帝王声厉俱下!斜斜擎起的手指,指着同在殿堂上的那个小小婴孩。
那个孩子是那么的安静,不哭不闹,即使面对如此严酷的指责,即使面对着那么多那么多的仇恨目光,他也依旧安静,就如同她的母亲,安安静静的听着,看着,一双明眸温润如玉。
【我真希望……他不是你的孩子。】
一向安静温柔,少言寡语的女子就这样抬起头,唇角撩起一抹不常见到的冷笑,紧紧的盯着皇座上的帝王,美丽的眼中却全是冰冷冷的空无。
那话音是那么的无情,几乎穿透了帝王的耳膜。
而他就在那一刻站起,嬉笑着面对着众人的诧异与愤恨,宽衣解带。
一件,一件。
雪白的长衣褪却,就连靴子也除去,所有繁杂的遮掩都去掉,露出后面,他单薄如蝉翼的身体。
胜雪的肌肤,布满了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的伤痕。
他挑起唇角,轻笑着面对众人的不屑,讥讽,同情,活着怜悯,他一挥手,撤掉了最后的遮羞布。
那是最重要的证据,就在他的双腿之间。
【陛下!他是个阉人!陛下,他被阉至少已经有十年了!】
宦官的尖锐嗓音响彻殿堂,所有人都议论纷纷,高高在上的帝王踉跄的走下龙椅,亲自将地上的爱妃扶起,皇后的脸上阴云密布。
襁褓中的孩子却大哭了起来。
一片欢腾之中,那孩子哭的凄厉而哀伤,就像被陡然扯破了心扉。
他走了,就在那一天离开了她。
只留下早已经配好了的救命药丸。
记忆如昨,潮水一般,一波一波的袭来,涌进心底。
“西太后她还好罢?”
想起记忆中的容颜,牧念之抚摸着暗门上的刻痕,回头看向阳兮风。
阳兮风却深深的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母后她一直都想见见你。”
眸子中的思绪一下子停了,薄薄的唇角撩起,冷不丁扯出一抹笑,“还是陛下替念之问安罢——”
“老师肯布局逼月天出现,肯把选择交给我,为什么就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
牧念之的话音却陡然冷了,目光紧紧的盯着阳兮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太上皇已经在昨夜故去了。”
阳兮风却低下头,“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老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