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刁钻的男人,明明是自个系不紧面纱,偏生赖在别人身上。”某路人闲闲发表意见。
无论喜来说的那番话真实与否,路人大叔惊慌失措逃走的举动,都让人以为那就是实情。对于这个,喜来可无半点愧疚。
幼崽爹回过神的第一件事便是挣脱开喜来拽在他臂膀上的手,低垂着头,像是不在鞋尖上看出一朵花誓不罢休似的。
喜来扬眉,低低地说了声,“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不管幼崽爹听没听见,径自走了。
少了两个人,只剩个脏兮兮的丐夫,众人见这戏唱不下去了,也就各自散了。当然,也有那好奇的,边走边讨论少女跟丐夫相识与否。
直到胸口传来隐隐的闷痛,年轻的鳏夫才知晓自己屏息很久,人群川流不息,仿佛只有他的时间是静止的,街边阵阵叫卖声,却盖不下少女方才那低声的讽刺,死死咬住下唇,他将苦涩的泪咽下。
浑浑噩噩走了一路,见天已擦黑,忙掉头去信义坊,他家幼崽还在那蹲点呢。
越近里府心里越忐忑,就怕遇到了那名少女。到时要说什么?对不起?还是谢谢?她又帮了他一次,就这干巴巴几个字,会不会显得诚意不足?
眼见就要到蹲点地了,可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他急得脑子乱成一团,最后一步怎么也踏不下去。
“爹……”
奶声奶气的童音,瘦瘦小小的身躯,他忙蹲下去将扑过来搂着他的腿的小人儿抱起来,“幼崽……”
眼角却偷偷往某一角扫去,只看到老人和小女孩。她没在。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趁着小女孩没发觉前,将自己的视线错开,爱怜地摸着他的幼崽,小嘴上肥腻腻一圈,看来是得了什么好吃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给的。
抱着幼崽向老人福了福身,“大娘、春丫,谢谢你们!”
老人还是一副笑呵呵的可亲样子,小女孩却抢着开口,“应该的应该的,天晚了,快将幼崽带回去,着了凉可不好。”
他又再次谢了谢,然后道别,转身时嘴角那道微弯的弧线却渐渐发涩。这般急着让他走,是怕他跟她遇上,又惹人闲话了吧。
“知不知道避嫌啊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你还要不要名声了?知道大家都怎么说你们不?”女孩点着少女的头如此喝道。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少女如此冷言低讽。
想着想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爹爹乖,不哭,幼崽给你腿儿吃。”
他匆匆将泪抹去,对着他的幼崽微笑,这孩子,又留食给他。
“幼崽乖,给幼崽吃,爹爹不饿。”
“幼崽吃过了,饱饱的,给爹爹吃。”
他含着泪将幼崽从怀里掏出来的鸡腿小咬一口,然后推回去,“幼崽要跟爹爹一起吃,才会香香。”
毕竟才四岁大的孩子,又是最近亲的人,一下子便被哄得高高兴兴吃起来了。
父子俩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来,小小的茅屋有着小小的温暖。看着他家幼崽童真无邪稚嫩的脸,他觉得这些年来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爹爹,春丫姐姐说要洗香香。”看着爹爹帮自己擦手,幼崽想到春丫捏着鼻子嫌他臭,连忙向爹爹说道。
他擦拭的动作一顿,低声哄着幼崽,“春丫姐姐是女孩,可以洗香香,幼崽是男孩,不用洗香香。”
咬着擦好的右手,幼崽眨巴着圆溜的眼睛,“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他鼻头发酸,将幼崽搂在怀里。不为什么,只因他们是低贱的男儿身,托在富贵人家还好,嫁个家世相当的妻主,不求和和美美,至少也能平平安安度日。要落得他们现在的境遇,那是人人能欺,走哪都让人瞧不上眼的。
被爹爹搂得死紧,幼崽不舒服的扭扭身子,“幼崽想要香香。”
他听得口苦心苦。哪个男儿家愿意一身脏兮兮、蓬头垢面的,可但凡你有点姿色又权势可依杖,随便遇上个女人都要欺你,他是吃怕了这苦头啊,怎么还能让他的幼崽受这种苦呢。
“幼崽乖……”开了口,却不知要如何哄,只能心酸的看着幼崽。
这么懂事乖巧的孩子,怎么就苦命的托生在他们家呢。
虽然不明白爹爹说的话,但看爹爹难过的样子,小小的幼崽就不敢问下去了,只要爹爹不哭,幼崽就算臭臭的也没关系。
幼崽禁声趴在自家爹爹怀里,让爹爹摇着唱着歌儿沉沉睡下。
他拿出一袭旧袄裹住怀里的幼崽上,这样能让孩子睡得暖些。
他对着灰青色的旧袄怔怔出神,仿佛又看到那个少女挑着眉对他说道,“你手艺不错,我穿得很合身,这两件你就留着,改了给幼崽和你穿,虽然是别人不要了的旧货,但我没钱,只能拿这个抵手工费,吃亏算你倒霉,谁叫你认识我呢。”
他轻轻笑了起来,哪里是倒霉吃亏了呢,不过是帮她改了几只袖子跟下摆,就平白赚了两件冬袄,这种八成新的袄子哪里是没人要的旧货,分明是人家送她的。
将幼崽脖子处的衣角掖紧,他闭上眼,却睡不着。
他知道的,她帮他们,不过是看着他一个小鳏夫带着一个幼童过得可怜,想帮他们一把罢了,才不像别人说得那样龌龊。可就像春丫那孩子说的,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要是跟他走得近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她是什么来头他不知道,但看着就不像庸人。她跟领事们在做什么,他并不清楚,但看架势就知不是小事,她还年轻又那么能干,又不是贱籍,他不能带累她的名声。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他痛苦地摇摇头,并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她知道的,但为何还要这样说?
怀里的幼崽动了动,嘴里不知嘟喃些什么,他赶紧安抚地轻拍幼崽的胸口,“乖哦,乖哦,爹爹在。”
看着幼崽再次沉睡的童颜,他心绪复杂难理。他是多么不想幼崽像他这般畏畏缩缩的过一生呐。不期然的想起少女飞扬的神采,他低呜一声,像只受了伤的小兽。
他到底该怎么办?
一颠一颠地,晃得幼崽不是很舒服,小手揉揉眼角,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爹爹……”
“爹爹在,幼崽乖乖,再睡一会。”
听得那句熟悉的安抚,幼崽放心的再次睡下。
是被一声惊呼给吵醒了的,幼崽从爹爹的怀里探出头,“爹爹,怎么啦……咦,春丫姐姐?”
虽然春丫老是对他恶声恶气的,但幼崽还是很喜欢她,因为这个春丫姐姐不会打他和爹爹,还跟大娘一样老送他吃食。
幼崽高高兴兴地给春丫打招呼,却得不到回应,看了看春丫难看的脸色,再看看沉默不语的爹爹,这个早熟的孩子终于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当下缩在爹爹怀里怯怯地看着春丫。
春丫姐姐为什么又不高兴了?
“你来做什么?”春丫口气跟她的脸一样臭,唬得幼崽直往他爹爹怀里钻。
幼崽不安地叫了声爹爹,小手紧攥着他的衣角。春丫姐姐是在生他爹爹的气吗?春丫姐姐要打他爹爹了吗?
觉察到幼崽的不安,他将幼崽的脸扣向胸前,手在背上轻轻拍着。
“奴,奴想见下喜来,奴……”
“要见什么时候不能见,这个时辰巴巴赶来做什么,你还嫌你们之间的话传得不多是不?”听了他的话,春丫越发气恼,果断地打断他的话,要不是看他抱着幼崽,春丫已经动手赶人了。
“不是的,奴只是……”他急忙忙解释,但话却被再次打断。
说话的是他要见的人,此刻打着哈欠有力无气地说道:“就是这个时辰才好啊,只要春丫你不大声嚷嚷,谁会知道他来找我呢。”
他抬眼看去,少女倚在门框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只着白色里衣,“轰”的一下,他的脸全红了。
春丫显然也注意到了,当即崩溃,将她推进庙里,并把门关严实,“给我滚去穿衣裳。”
少女不服地嚷嚷,“我哪里没有穿衣裳,谁看到我没穿衣裳?难道这是皮不成?”
“给我闭嘴,知不知羞啊你!”
……
他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忽略那两人争吵的内容。
初阳破晓,好一副鸡飞狗跳闹晨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