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座,魏忱忱就笑开了,“这里的老板一定很喜欢《红楼梦》。”
“是啊,店名不就是向林黛玉在大观园的居所致敬的表现吗?”
魏忱忱想了想,领悟过来其中味道,“潇湘馆住着一位潇湘妃子,又是湘菜馆,倒也算沾个边。”
“学姐,你以前没来过这家?”顾以涵问。
魏忱忱点了点菜单,说:“第一次来。门脸装潢得太唬人了,总觉得菜价可能特别贵,看了菜单才知道是自己吓自己。”
“没错。”顾以涵指着对面的那个包厢,“那个更经典——草木之人韶华风流,取自林黛玉那阕咏柳絮的《如梦令》。”
“有学问!”
顾以涵脸颊绯红,“凑巧我也喜欢《红楼梦》而已……”
魏忱忱翘起大拇哥,“我想语文考试的时候你除了作文,其它的题目都能拿满分了。”
“这是严重的偏科,我倒宁愿我的英语和数学也能考个高分。”
顾以涵接过服务生提来的瓷壶和瓷杯,让她们准备三套餐具和今天主菜要用到的胖头鱼。服务生离开后,她自行斟茶。略带浅橙黄色的茶汤,杯中漂浮着不知名的黄色小花。
“这是什么茶?”魏忱忱好奇地问。
“金盏菊,滋养肝脾,养胃祛寒。”顾以涵拈起一块小小的**,轻轻投入她俩面前的茶杯,“加点糖,可以遮住涩味。如果有蜂蜜,口感会更好。”
魏忱忱端起杯子,浅酌两口,会心地首肯,“果然好喝!”
“其实,学姐,你最喜欢用的那种保湿消炎的花水,除了玫瑰、洋甘菊和薰衣草这几种提取物成分,也包含这种金盏菊。”
“小样,懂得真不少!”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顾以涵还没来得及扬起得意的笑,魏忱忱已经用指尖蘸了茶水在她的前额写了个湿漉漉的“王”字,“封你个山大王的称号,让你威风一把——母大虫,哈哈!”
“唉呀,学姐,你干脆用茶水给我洗脸得了……”
“行啊——”魏忱忱真的将茶水倾倒在了擦手用的湿毛巾上,“那咱们好好洗洗?”
“饶了我吧……”
顾以涵笑着躲开,站到了离门口近离魏忱忱远的安全位置。
包厢的内墙装饰着排列参差有致的蓝色菱形小块镜子,映出她狼狈的模样:额头上的茶水正沿着面颊轮廓一滴滴淌下来,冲花了她出门前涂抹的浅紫色隔离防晒霜,脸上开始出现沟壑分明的色差。
魏忱忱笑得更欢实了,岔气似的捂着小腹直不起腰。
“幸灾乐祸……”顾以涵扯出几张餐巾纸,胡乱擦了把脸,“学姐,你说说你都快要结婚的人了,为什么还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屁孩儿一样热衷于恶作剧呢??”
“我这叫人老心不老,哈哈!”
顾以涵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贬自己,青春洋溢的好年华,走到大街上,得羡煞多少旁人啊——那些白头发的老爷爷老奶奶,还得从你身上追忆旧时光呢!”
“好吧,那换个有创意的说法。”
“哦?”顾以涵忍住笑,问,“说来让我听听。”
魏忱忱一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架势,“我这行将就木的躯壳里,跳动着一颗永远纯真无邪的童心!无论是我是活着还是死去,我的灵魂不朽,我的思想永存!!”
顾以涵不禁莞尔,刚要接话,却不想包厢之外已经有人先开了口。
“可惜啊可惜——忱忱,你马上要面临高考了,学业重要。要不然我非得拉着你去明年的鲜花艺术节上演莎士比亚名剧《哈姆雷特》一中特别制作版,让你女扮男装反串一把主角。”
说话的人是李坦。
魏忱忱欣喜地迎上去,亲昵地给了他一拳,“老李,你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怕来晚了我们敲诈你买单啊?”
李坦憨憨地笑:“买单可以,但我不会弹琵琶。”
顾以涵说:“学姐的意思是你很没有时间观念,从学校走到这儿不过五分钟的脚程,你却磨蹭了半小时才到。”
李坦表情尴尬,“其实我是在等……”
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洪钟般嘹亮的声音,“对不起啊,两位小同学,李坦老师是在等我,所以耽误了一点时间。今天这顿,我来请客,聊以赔礼道歉。”
顾以涵和魏忱忱都愣住了,直直地盯着李坦身后高大魁梧的男人瞠目结舌。
“您是……”
“来,我来给大家介绍——”李坦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这位是从消防局调任咱们云圃区的武区长。”
“我是武铁军。”
顾以涵和魏忱忱齐刷刷地说:“武区长好!”
“今天走访辖区内的几所学校,恰好赶上饭点,李坦老师一邀请我就来了,你们不会介意吧?”武区长说。
顾以涵笑了,“我正愁人少了吃饭不热闹,您能赏光是我们的荣幸。”
“哟,这口才,有点像你妈妈。”
顾以涵微怔,“您认识她?”
武区长颔首微笑,向顾以涵伸出手,“如果没记错的话,你是天朗和雨晴姐的女儿小涵吧?越长越像你爸爸了。”
“嗯,我是。”顾以涵跟他握握手,“好像以前没见过您……”
武铁军爽朗地大笑,“孩子,我还去过你们家做客,怎么忘了?是你的记性差,还是我长了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大众脸?”
“是吗?我真的记不清了。”
“没关系,咱们可以重新认识。我以后常驻云圃区,你如有空了就到区政府来看我。”武铁军转身跟李坦说,“李坦老师,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当年叫我武叔叔的那个扎两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如今都快和我一般高了。”
李坦笑道:“小涵和忱忱的身高,在女生里算得上长颈鹿。”
顾以涵发窘地红了脸。
“武区长,李坦老师,大家坐下说话。”魏忱忱热情跳出来地解围,“这壶花草茶清心降火,我给您二位斟上!”
武铁军点头致谢,“魏忱忱,我知道你,常听你妈妈念叨家里闺女如何如何让她操心,今天见了,挺懂事的啊!”
魏忱忱礼貌地笑笑,“老方那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爱唠叨。武区长,您以后多担待些。”
“我初来乍到,还要依仗方主任多多关照才是。”武铁军谦虚地说。
服务生网了一条生龙活虎的鲜鱼进来,举得高高的让大家过目。
“请几位看看,这条鱼行吗?”
鱼在网里挣扎不休,周身甩出的水珠悉数落到了武铁军的浅青灰色羊毛大衣上。他不甚在意地饮着茶,顾以涵却极其过意不去,挥退了冒冒失失的服务生,“可以,可以,就这条鱼——还有,你们赶紧派个人来给我们点菜下单,再等下去都几点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她们立刻就来。”
服务生举着网兜疾步走出了包厢。
顾以涵将面巾纸盒摆到了武铁军的手边,“武区长,您的衣服弄上养鱼的脏水,快擦擦吧。”
“唔?没事的,一会儿就干。”武区长不甚在意地摇摇头,随即打趣道,“小涵,怎么还叫得这么生分?称呼武叔叔就好。”
“那……武叔叔,您还是擦一擦比较好,羊毛质地的衣服最难打理,留下印子就难看了。”
武铁军放下茶杯,仍没有拿纸巾擦拭的意思。他从随身的手包里,取出一个卷宗样的东西,交到了顾以涵的手里。
“这是什么?”
武铁军叹口气,说:“小涵啊,我想咱们都误会了你爸爸。”
“误会?”顾以涵诧异地问。
“是的,那场火灾,所有人都认为你爸爸没有去救你妈妈,实际上是咱们错了。”武铁军指着那本卷宗,说,“这里面的资料,涉及到火灾现场的详细实录,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雪藏了……”
顾以涵握着卷宗的手,轻轻颤了两下,“真的吗?”
“小涵,里面有你爸爸牺牲前的工作手记,还有最后时刻战友小薛和他用步话机联络的通话记录。”武铁军说:“我也是整理旧资料的时候发现的。”
“我爸爸最后说了什么?”顾以涵突然哽咽了。
武铁军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今天走了几所重点中学,除了掌握辖区内教育口的现状,我还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出发点——那就是为了早点找到你,把这份东西交给你,我心里就彻底踏实了。”
顾以涵的手已经触到了卷宗封口处的细绳,却犹豫着迟迟没敢打开。
“这份资料很重要,小涵,你回去再看。”武铁军嘱咐道。
“可是……”
武铁军略带歉意地望了望李坦和魏忱忱,“耽误大家吃饭,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还是先点菜,好吗?”
魏忱忱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招呼在门口站成了冰雕的服务生,“进来吧。”
一顿饭吃下来,也不过四十分钟。
虽然点了一道顾以涵最爱吃的剁椒鱼头,却因心情原因,注定吃得索然无味。
武铁军只象征性地动了几筷,一通电话过后,他就被区政府的司机接去开会。临出门口,他特意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千叮咛万嘱咐,让顾以涵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去家中做客。直到她答应了,他才安心地离开。
重又坐回桌旁,顾以涵彻底没了食欲。
魏忱忱热心地帮她盛了一碗汤,“小涵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这道汤是最后上来的,还热乎着呢,快喝吧!”
“谢谢学姐。”
顾以涵瞅了瞅颜色澄亮的汤汁,强打起精神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白瓷调羹。
“实在没胃口就算了。”李坦说,“打了包带回你们寝室去,吃之前到宿管科办公室,他们那里有微波炉,请孙阿姨帮你们热一下……”
“停停停!”魏忱忱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老李,你说的话完全不靠谱!”
李坦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反问道:“我一片好心,怎么你不领情呢?”
魏忱忱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说明了原因:“前两天我在寝室里涮火锅吃,正好撞到枪口上,宿管科那帮凶神恶煞的婆子们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立马就把我的电炉给没收了。你这阵子让我们去用他们不知道没收的谁的微波炉,那不是自讨没趣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