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做女孩儿好,你保持本色最好!”孟永铮心气抚平了,重又坐回去,拿起了碗筷。
顾以涵点头微笑,“那您慢慢吃,我去收拾一下要带去医院的东西。”
眼前这出双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孟锡尧和宋阿姨看得呆了。他们异口同声地问:“你们一老一小都说了些什么?”
孟永铮顽皮地挑挑眉毛,“保密!”
在卧室里整理书包的顾以涵,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唇角,不自觉地一直保持着上扬的状态。
寂冷冬季里的晴好天气,胜过久旱之后的甘霖。
D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迎来了最繁忙的早时段。孟锡尧带领着顾以涵,先是上了7楼,而后找到了孟岩昔所在的病房。恰逢主管医生正在查访,病房的责任护士提醒他们,“十分钟后你们才能进去。”
孟锡尧朝相熟的护士颔首致谢,而后慢慢踱步,踱到了走廊尽头。顾以涵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
不得不承认,她紧张极了。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医生制服,白色的托盘里放着白色的药片,医院到处充斥着迷蒙森冷的白色,整个人仿佛置身茫茫雪野,四望寥然,仍是逃也逃不出的恐慌。
方才,只是向病房里张望了一眼,他掩藏起来的痛楚,她却看得真切。
“你知道吗?岩昔从小身体就不好,刚上小学那年就差点……没了……”
孟锡尧的话,让顾以涵为之一愣。
这是她收集过的孟岩昔档案的一段空白。或者说,他成名前,所有描述都是一笔带过,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她从未有过知情权。
不待顾以涵追问,孟锡尧继续展开陈述:“他是爸妈的晚来子,疼得不得了。我常常心存嫉妒,有时故意整他欺负他,但他从来不生气,一心一意拿我当他最爱的大哥。曾有个得道高僧断言他有佛缘,想收他为徒,被我爸拒绝了。”
“幸好岩昔哥哥没出家,否则我就没着没落了……”自知唐突,顾以涵缩了缩脖子,忍住了后面更加直白的真情流露。
“那高僧收了香火钱,倒是给支了挺管用的一招,那以后岩昔很少生病了。”
“哦,什么高招?”顾以涵问。
“按照族谱,岩昔和我一样,名字都要从‘锡’字,所以他最早叫‘孟锡炎’,炎黄子孙的炎——”
这亦是档案里压根儿没有囊括的内容。
顾以涵的好奇心彻底被调动起来了,“这名字很有气势,怎么就改了?”
“那时的信息不如现在这么发达,所以当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人们就会向并不存在的神明求助。”孟锡尧叹道,“我爸妈带着岩昔到全国各地香火旺的庙宇转了一遍,最终在高人指点下帮他改了名字。”
“大哥,你慢点说,我想记下来。”
“小记者的职业病?”孟锡尧无奈地笑问。
“不,我要把关于岩昔哥哥的一切资料都搜集完整,用来珍藏。”顾以涵极为认真地从书包里找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按照高僧的建议,只把两个字交换了位置,既保持了读音不变,又能符合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孟字为水,岩字为金,水生金;岩昔的八字属五行中的土,昔字为火,火生土。具体的我不大懂,似乎就是这么个意思,用名字来补益八字里缺少的部分。”
顾以涵一笔一划,仔细记录了孟锡尧的原话,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本子。
“岩昔哥哥现在的事业如日中天,说不定跟当初名字改得好有关系呢!”
孟锡尧淡然道:“我不求他能扬名立万,只愿他一生平平安安,也不枉我俩兄弟这些年的情谊和我妈临终前的嘱托了。”
这也是顾以涵的心愿,不是吗?
她默默不语,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书包夹兜里的水晶手链。那是她于繁忙课业中挤出细碎的时间,亲手为他打造的崭新礼物。
八月盛夏,她逃离他身边。
想念却不曾为此停下一分一秒。
不打电话,是因为不敢听到他的声音,怕心再次乱了,很怕。
艺术节的终场演出,他与苏葶分手的消息突然横亘眼前,着实给她脆弱的心脏重重一击。她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就是那一颗不起眼的石子,不经意间落入他们感情的海洋,成为一石激起千层浪的那个诱因。
所以,她更是断了主动打电话给他的念头。
孤独中翘首企盼的心灵,渴望被温柔地对待,但又对未知的未来担忧,害怕得到地过于容易而不能长久。
顾以涵正是如此。
……
孟锡尧望了望病房的方向,见医生和实习生都已鱼贯而出,便打破沉默,说:“咱们可以进去了。”
“好。”
顾以涵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链,背好书包。
两人一同走进病房。
尽管深处严冬,但D市日出的时间很早,此时房间里已经遍洒阳光了。
孟岩昔已吃过了早餐,半躺在病床上,面颊泛起淡淡的血色。
“大哥,你来了。”
“气色比昨天好些了。”孟锡尧摘掉了皮手套,放在床边,伸手试了试孟岩昔额头,“也不烧了。挺好。”
“怎么就你一个人?陆霖呢?”
孟岩昔的视线被床头柜阻挡,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默默尾随孟锡尧的顾以涵。
“什么眼神啊?”
孟锡尧让开一段距离,揽过顾以涵的肩,诙谐地说:“噔噔噔——天使降临在人间——我说过,她一来,你的病就全好了。”
这样隆重的出场,从不在顾以涵的想象中。
当她的视线与孟岩昔的视线交会时,一时怔然,热烈而痴缠,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涵?真的是你?”
孟岩昔猛然坐起,大幅度的动作牵扯了伤处,他轻轻咧咧嘴,却化作一个无敌的动人笑容。
“是我……”
顾以涵来不及落泪,已被紧紧地拥入了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
“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做梦。”她的唇贴在他的耳边,低语道,“我来了,岩昔哥哥。”
他像个孩子似的泪湿眼眶,不住地点头又摇头。一双手臂却是箍得越发紧了,将她满满的包围。“以后再不许逃跑了,知道吗?”
她抬手轻抚他的背,“嗯,我再也不逃跑了。”
眼前的场景着实欢喜而伤感,孟锡尧不忍目睹地转过身,提起水壶出了病房。
迎面撞上了冒冒失失的陆霖,不改平时的大嗓门,“大哥,老孟叔叔他醒了么?我起晚了,闯了两个红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孟锡尧连忙阻拦,“先别进去!”
“查房不是结束了嘛,我问了护士才……”透过门上的视窗,陆霖清晰地看到了病房一幕,顿时噤了声。
“走吧,陪我去打壶开水。要不,咱们去楼下花园坐坐?”
陆霖挡开了孟锡尧伸出的手臂,“大哥,我进去跟老孟叔叔打个招呼就走,绝对识趣。”
“如果你现在闯进去,就是成心搅局。”孟锡尧劝道,“等会儿再来吧,等他们情绪都稳定一些,你再来问候也不迟。”
“……”
陆霖走出几步,仍然不甘心地回头张望。孟锡尧轻咳两声,“小陆,我和顾以涵都没有吃早餐,你呢?不如买些现成的回来——”
“哦哦……我好像也没吃,那等会儿买点豆浆包子什么的凑合一顿算了。”
孟锡尧使出杀手锏,紧攥住陆霖的胳臂,“别再转脖子了,你累不累啊?”
到底是行伍出身,力量的运用把握明显高于旁人。
不一会儿的工夫,陆霖就疼得呱呱直叫了,“大哥,我走,我走还不成么?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这才听话。”
“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
陆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孟锡尧看出端倪,索性不想立即松手了。
“小陆,咱们还是吃过之后再给顾以涵打包一份吧。她和岩昔有三个月没见,恐怕要说上一阵子了。”
“好……吧……”
陆霖往病房门口最后张望了一眼,灰头土脸地跟着孟锡尧下了楼。
幸福来得太快,没有征兆,没有预告,沉浸其中的人总是来不及作出反应。
他们拥抱着彼此。
连心跳声都听得如此清晰悦耳。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因为担心触碰到孟岩昔胸口的挫伤,顾以涵试图钻出怀抱。
“老实一点!”
他毫不客气地加大了手臂上的力度,让她紧贴在自己胸口上。
她像只猫咪一般尽量弓着背部,小心地提醒道:“岩昔哥哥,我怕弄疼了你的伤……”
他突然松开手,不说话,只朝她微笑。
睫毛上粘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小男孩似的楚楚可怜,但他的双眸却熠熠闪光,远比世上任何的黑色宝石还要好看。她一时看得呆了,竟未察觉他已经凑得很近。
“一连几个月不理我,要怎么罚你才说得过去?”
她语塞。
片刻后,她红着脸,如第一次亲吻那样,轻轻在他面颊上浅浅蹭了一下。
他不肯就此罢休,霸道地寻到了她的嘴唇,深深吻了下去。
唇齿相依,如此缠绵又陌生的举动,教她从头顶到脚趾都遍布麻酥酥的触电感,心中也似生出无数盘根错节的青翠藤蔓,一闭眼,就能看到天堂洒向人间的微光……
时当正午。
顾以涵从住院部的大楼里走出来,迈步穿过医院正中的草坪。
逗留D市已一月有余。
最初她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只是用寥寥数语胡乱敷衍了一通,刻意忽略对方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渐渐的,班主任也趋于绝望,再没有力气施展苦口婆心循循善诱的看家本领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