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您讲。”
副馆长一本正经地推了推框架眼镜,说:“你们所说的话的内容我们的人不会偷听,但请不要关闭房门,以防……以备不时之需。”
“那要视乎我们是不是要交换秘密。”沈傲珊严肃地答道。
“啊?”副馆长的额角渗出冷汗,却不曾动摇,“阑珊女士,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门,务必要是打开的状态,但是保安人员可以站得远一些。”
“行,我答应这个条件!”
顾以涵抢先做了决定。短短一会儿工夫,她的疑问越放越大,脆弱的心脏都快盛不下了。焦急地望向眸中神色凝重却不辨喜怒的沈傲珊,希望这个性十足的大画家可以立即同意副馆长的建议。
“好吧。”沈傲珊与顾以涵对视数十秒后,说,“保安可以站在门外。”
“知道了。”
副馆长率领众人离开,窗明几净的画室里重又回到了一室清静的状态。沈傲珊并没急着讲话,先是在室内转悠了一圈,最终选了一把仿古的藤椅落座,同时不忘帮顾以涵挑了一口雕花红木太师椅,“你年轻,不怕硌,坐个硬座好了。”
“没问题,沈傲珊阿姨。”顾以涵微笑一下,将画家的真名顺理成章地叫出口。
“哦?你很了解我?”沈傲珊问。
“谈不上很了解,略知一二吧。”顾以涵转了转椅子的角度,面朝沈傲珊落座,“为了找您问清一些事情,我在网上查了所有关于您的资料。只可惜,那样做的效率不高,就连这次画展的消息,还是朋友告诉我的。”
沈傲珊换了坐姿,右腿压住左腿,从坤包里找出精致的金属烟盒,点燃香烟之前,礼貌的问:“介意吗?”
“我无所谓。”顾以涵说,“这间屋子没贴禁止吸烟标志,您随意。”
“算了吧,我家小夜常警告我吸烟有害健康……”沈傲珊将香烟重新放回了烟盒,略略整理了包里物品,再抬起头时,眼中盈满笑意,“小家伙,你是雨晴和天朗的女儿吧?”
顾以涵并不意外,“我知道您能猜得出,所以没急着自我介绍。”
“就凭你说‘我无所谓’时的细微表情,我就完全可以肯定我的推测。”沈傲珊直起身,靠近顾以涵,低声说,“造物主真是神奇,你安静的时候像极了雨晴,一旦灵动起来却酷似天朗。小涵,好久不见,你已经长大了。”
藏在云层背后的太阳,终于趁着正午时分出来散心了,一束两束淡而温暖的阳光,不经意地落在两人脚边的地板上,映照在沈傲珊穿的漆皮鞋子上,反射出醒目的幽蓝的光。
“沈傲珊阿姨,我不善于拐弯抹角,既然你认出了我,那我可不可以问你几个问题?”
“别!先别急着问。”
“为什么??”顾以涵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您想继续猜我想问什么……”
沈傲珊笑笑,抻平了旗袍腰身处的皱褶,“我不是神探,但我能大致感觉到你可能碰上了某些棘手的麻烦,所以才会急着找我。而且,那麻烦还跟我有关,对吗?”
“没错!我想问……”
“难得咱们俩多年之后重逢,先聊一聊你的爸爸妈妈再说其他事情不好么?”
“可是……”顾以涵坦诚相告,“沈傲珊阿姨,我不是不想和您聊天,只是我的麻烦亟待解决,哪怕拖一天都比一年还要难熬。”
“是不是终身大事?”沈傲珊像孩子似的俏皮地眨眨眼睛。
“嗬,您怎么知道的?”刷的一下,顾以涵满面通红,“难怪他说我的表情会出卖我的想法,果然如此……”
沈傲珊伸手拍拍顾以涵滚烫的脸颊,“谁没有过少年维特的烦恼?”
“嗯,我遇到的是少女小涵的烦恼。”
“有句诗挺美的,月光如水,照见人人都有过的十八岁。呵呵,不要怪我说教,你还这么年轻,不该急着恋爱。”
“其实,明天我就整整二十周岁了。”顾以涵骄傲地宣布,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某处,“这是法定婚龄,我和他约好了,过了生日就去注册结婚。”
“小家伙,你想做早婚一族吗?”
“早婚没什么不好……”顾以涵努努嘴,“最美好的年华遇到了最正确的那个人,我不敢犹豫,假如错过了得多后悔。”
“小傻瓜。”
“沈傲珊阿姨,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了,为什么您和我妈妈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笔名最拿不出手,你叫我珊姨好了,就像你小时候那样——”沈傲珊停顿了几秒钟,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非嫁不可的那个人是谁?”
“珊姨,我要嫁给孟岩昔。”
“爽快!”沈傲珊笑了,“我还以为你会遮遮掩掩的……孟什么?名字好像挺耳熟。对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小小年纪就奋不顾身地往婚姻的火坑里跳?”
“和他在一起,火坑我也不在乎。”
“哦?口气不小。”沈傲珊双手握住顾以涵冰凉的小手,“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讲给我听听。”
顾以涵叹口气,略略梳理一下情绪,言简意赅地将她和孟岩昔相识相爱的过程以及前不久孟家强制认亲事件的始末悉数说了出来。沈傲珊安静地倾听着,眉间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阴云。
“由始至终,我都相信我跟孟家没有血缘。但是苦于拿不出任何证据。”
“那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两个外貌极为相似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而机缘巧合的情况下,这两个人还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沈傲珊微笑着问道。
“珊姨,我以前不信……现在看到您,不信都不行,您和我妈妈真得很像!”
“哲学家说,这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我觉得也不尽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超群的分辨力,如果我和雨晴穿上相同的服装、画上相同的妆面,足可以冒充孪生姐妹。”
凑得近了,顾以涵这才看清,沈傲珊鼻梁两侧有几颗淡淡的琥珀色雀斑,为她典雅高贵的气质平添几分俏皮。而妈妈面部的皮肤光滑细腻,是没有任何斑点的。再仔细端详一番,她更发现了不同之处——沈傲珊的眼形狭长、眼角略微上挑,属于典型的丹凤眼;而妈妈的眼睛不算很大,又是内双眼皮,却在眼波流转时愈显温柔可亲。
“我第一眼看见您的时候吓坏了,还以为……”
“你以为我是你的妈妈?”沈傲珊仍然在微笑,“小涵,有什么不可以的?虽然距离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见你是十五年前的事了,但我认出你毫不费力。你既像雨晴,又像天朗,简直是他俩优点的完美组合。我像喜欢小夜一样喜欢你,做我的女儿好吗?”
“珊姨,这……”
“其实我不必问你的。雨晴和我亲如姐妹,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小涵,你说呢?”
“我……不是不愿意,珊姨,只是……”
“嗨,傻孩子,怪我唐突。一提到认亲,你又有心理阴影了是吗?”沈傲珊低头望望精美的腕表表盘,“虽然咱们刚刚聊了一刻钟,却也是老相识了。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
“我想问……唉,明知道胡思乱想会影响判断力,我还是会胡思乱想……”
“问吧!把我当成最亲的亲人,有什么不敢问的?”
顾以涵终于问出最迫切的问题:“珊姨,当年和孟锡尧相亲约会的人究竟是谁?您?还是我妈妈?”
真相,往往是最出其不意的那种可能。
当一个人费心竭力地苦苦寻觅真相,却发觉整件事最大的困局是由自己内心的不坚定造成的,他/她该有多么失望多么沮丧啊!反过头来推证所谓的真相,却有如一个蹩脚的龙套演员,猝不及防地将暗藏于心底的怯懦与犹豫暴露于聚光灯下,一览无余,无路可退。
跑出美术馆,顾以涵打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此时此刻,她不需要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重返D市,重返孟岩昔身边。
沈傲珊的话语掷地有声,“小涵,你跟我不算熟识,但你应该了解你的妈妈——雨晴是个单纯善良的人,她从来不做任何对不起良心的事情,除了那一次冒名顶替帮我去相亲。你说孟锡尧第一眼看到你就问你认不认识沈傲珊,对吗?……那是因为,雨晴跟孟锡尧见面之后,极力肯定了孟锡尧的品貌与为人,之后,跟孟锡尧约会的人就换成了我自己。”
“啊?什么?”
“我和你妈妈本来就长得很像,虽然我比雨晴高三公分平时又爱穿运动服,但按照淑女的样子打扮起来,也是美不胜收的。”见顾以涵眼神闪烁着疑惑,沈傲珊信手从钱包里拿出一张裁剪过的旧照,“连摄影师都说我俩是双胞胎。看看吧,当时我们选了最贵的相纸,保存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
顾以涵接过照片,不由得惊呼一声,“太像了!”
正值青春好年华的阳雨晴和沈傲珊,肩并肩站在影棚背景布前,一模一样的秀眉樱唇,一模一样的长发披肩,一模一样的白衬衫蓝格子长裙,一模一样的白棉袜帆布鞋。除非是相当熟悉她们的朋友,否则,任谁都搞不明白哪个是阳雨晴、哪个是沈傲珊。
“珊姨,别说是陌生人分不清,连我都懵了。”
“傻孩子……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以后的约会,孟锡尧并没发现我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女孩子。”沈傲珊将一缕乌黑的长发绕在食指上,不停地卷啊卷,孩子气的举动和她眉目间的成熟沧桑不甚合拍,“那时我满脑子都是怎么能在专业课上有所突破,怎么画才能画得更出彩——从来没想过谈恋爱的事。以至于猛然遇到孟锡尧这样一位英俊挺拔彬彬有礼的海军军官,多多少少是心动了的。”
顾以涵忽然想起一个疑点,“等下,珊姨,据孟家人称,锡尧大哥曾和沈傲珊及其闺蜜见面吃过饭,那个闺蜜是不是我妈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