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来到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口,阳光如炬,每个人都各揣心事,尴尬地不愿进去。
最终,慕思淳叹了一口气,挽住了魏谜裳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脑袋,说:“走,进去吧。”
“要是妈妈又说那些话怎么办。”魏谜裳低着头,她真后悔答应慕思淳来医院,在家里呆着好好的,何必来医院受气呢?
“妈妈生病了,哪儿有那么多精力骂你。更何况还有青华护着呢。”慕思淳拉着魏谜裳进了病房,谜裳牵着青华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她已经七个月的身孕了,去哪里都得千万小心。
在前台问过了慕先生的所属病房,来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慕思淳楞了楞,他一眼就听出了郑络纱和慕思繁的声音,里面依依呀呀的,还带着郑西西的说话声。
魏谜裳惊喜地推开了门,果然看见郑络纱抱着郑西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络纱!络纱!”
“舅妈?”郑西西最先反应过来,颇为骄傲地叫着。
“谜裳?天哪,你怎么来了?快过来。”郑络纱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看了一眼慕思淳,冲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叫了哥哥,又看向站在慕思淳身边的,大腹便便的女人。“这个是?”
“青华,你终于肯回来了,我们找了你好久,就是找不到。”半躺在病床上的韩碧伸出手,牵起了青华的手,“好孩子,那天思繁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你永远都是我们慕家的媳妇儿。”
“妈……”青华一委屈,钻进韩碧的怀里哭了起来。
慕云则被他们这一闹,也吵醒了,第一眼就看见慕思淳站在床前,跟做梦似的,揉了揉眼睛,仍然是个影像,嘴角就咧开了:“思淳,回来了?”
“爸,你受苦了。”慕思淳看着慕云则,眼眶就湿润起来,坐在椅子上,紧紧地握住了慕云则的手,“您什么时候能好?”
慕云则淡淡一笑,大有毫不在乎的架势:“我这病,常年累月积下来的,好不了啦。”
“怎么会?您身体一直都很好,只要安心疗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魏谜裳也坐在了慕云则床榻的另外一边,细声安慰着,“伯父您只要别那么操心,心放宽些,病很快就会好的。”
“现在你们都回来了,我自然是不操心了。”他叹了口气,又叹,“可惜啊,季节他……”
“爸,别说他了。”慕思繁没好气地打断了慕云则的话,“思淳都回来了,说那个不孝子干什么?您生病住院他都没有回来。”
“他打过电话回来,你们都不知道,他过几天就回来啦。”
“还是不回来的好。”慕思繁嘟囔着,她走到慕思淳的身边,戳了戳他的后背,“慕思淳,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在这儿不能说?思繁,你哥刚回来,你别把他逼走!”韩碧听见慕思繁找他有事,便急起来,“思繁,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你放心好了,是一点儿私事儿,说完了我们就会回来的,嫂子不是在这儿吗?你怕什么?”慕思繁翻了韩碧一眼,拽着慕思淳离开了医院。
她来到医院一家最近的咖啡厅,和慕思淳一起走了进去,慕思淳沉默不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找自己一定是为了瑞恩的事情。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听着台上钢琴师谈钢琴,阳光适宜地洒在桌子上,并不恼人。服务员送来两杯香浓的咖啡。
他抬眉:“找我什么事?”
“你知道瑞恩旗下百分之五十一的公司都被强制性收购了吗?”她严肃地看着他,尽管喝了一大口咖啡,但大红色的唇颜色却一点也没掉。
“不知道。”
“我的人查到,是柳忖畑的人在搞鬼,你知道他和瑞恩有什么恩怨吗?”她下意识地从提包中抽出香烟盒。
“这里禁止吸烟。”他用手指敲了敲墙壁上的标语,“柳忖畑是谁?”
“你真够孤陋寡闻的,柳忖畑,日本黑道教皇,势力遍布整个日本,凡是他们想要的东西或者企业,没有一个拿不下来的。现在他们把目标转移到了瑞恩的身上,该怎么办?”
“即便他们收购了瑞恩旗下所有的公司,也没办法收购瑞恩,股份这一块儿,他们下不了手。”慕思淳心中一沉,但仍然镇定地说。
“我怕爸会把他手里的股份给那个人。”慕思繁盯着眼前的咖啡杯,她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我怀疑是慕季节,我怀疑他和柳忖畑合作了。”
“慕季节?他不是在美国吗?”
“我让络纱给柳含打过电话,柳含说他去了别的国家,至于去了哪里,绝口不提,而且我更确信的是,柳含和柳忖畑是有亲戚关系的,柳含是柳忖畑的孙女儿。”
“不可能这么凑巧。”慕思淳难以置信,如果柳忖畑的目标是瑞恩,柳含又是他的孙女儿,那么柳含通过拍卖会进入自己的家里,是完全有目的性的?他不敢相信,那么单纯善良的一个姑娘。
“事实证明就是这样。”慕思繁白了他一眼,“要不然我们去劝老爸,把股份给我们?”
“他不会答应的。”慕思淳摇了摇头,“父亲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把股份给柳忖畑的。”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慕思繁懊恼地抓了抓头发,“真正想要股份的,不是柳忖畑,而是慕季节,是慕季节!”
“可他是爸的亲儿子。”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野心很大,他就是想要瑞恩的股份,而且他要控制瑞恩,瑞恩旗下的公司被收购,最后注册人都是慕季节!”
“爸知道这件事吗?”慕思淳深思着,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
“不知道,这几天爸的身体很差,瑞恩打来的电话,韩碧一律切断了。”她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爸身体这个样子,也管不了瑞恩了,如果你再不出面的话,瑞恩一定会被他们胡乱吞并的。这是爸一辈子的心血,你也不想下场这么惨吧?”
“如果慕季节想拿到股份的话,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等着就行了。”慕思淳轻轻地搅拌着杯子中的咖啡,目光深沉而悠远。
太多太多的欲望,他会不会停不下来?
柳含从别墅里搬了出来,因为她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想起郑络纱关切的笑容和善良的脸,她不能再继续住下去了,会越来越愧疚,她从郑络纱的口中听说了慕思淳父母住院的事,更是愧疚难忍,再呆一天,她恐怕都会受不了。
自然是搬到了慕季节的住处,他的家实在孤独,什么都是单一的——拖鞋只有一双,沙发是单人沙发,床却很大,牙刷没有备用,毛巾更是没有,喝水的杯子也只有一个。
她有些泄气地坐在了慕季节家的单人沙发上,沙发是懒人沙发,一坐下去整个身体就陷进去了:“你家很大,可是很孤独。”
“你不是来了吗?”慕季节从卧室出来,他刚刚放好她的行李,“你终于肯搬来和我一起住了,我就不孤独了。”
“但是你还是要去中国的吧?也不知你要去多久,我又要等你。”柳含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
“你放心,等瑞恩成为我的公司之后,我们就立即结婚,到时候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他长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身体。
“真的么?”她的声音有些湿润。
“真的,骗人的是小狗儿。”
按照柳忖畑先生的指示,瑞恩旗下百分之五十一的公司都被收购了,不多不少,百分之五十一。
当天晚上,他来到了柳忖畑先生的病房,又与柳忖畑谈了一些深刻的话题,包括究竟该如何并购瑞恩的股份,三个人的股份,从哪里下手最为合适。强买强卖是不可能的,柳忖畑微微一笑,说:“你手上,不是还拿着你父亲的把柄吗?”
“你是说……十七年前的那件事?”慕季节惊讶地看着他。
“是。”柳忖畑点点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你拿这个去威胁他,他已近老年,丢不起颜面。”
“可他……毕竟是我父亲。”他犹豫起来。
“做大事,不能只顾着感情,否则你什么都得不到。”
听了柳忖畑的话,慕季节点了点头,他深沉地说:“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回国。”
“是该尽快。”柳忖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季节,你父亲现在正在住院,身体各方面欠佳,你拿这件事威胁他,他无法处理得妥当,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立即把股份给你。”
“我知道。”他的心情突然沉重得要命,接下来要去做的这件事,又是天理不容的事,也不知他死后,老天爷会不会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
从病房走出来,他看见柳含正莞尔对他笑着,心中一酸,觉得自己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慕季节了,他再也不可能因为一心只想要柳含开心而做出那么幼稚和浪漫的举动了,他心中的包袱好沉好沉。
“怎么啦?爷爷训斥你了?”柳含将手背在身后,调皮地冲他笑了笑,“不要不高兴了嘛,我来找你,你还不开心么?”
“看你,咖啡厅不要啦?郑络纱可是千恩万谢地把咖啡厅交给你的,你还总趁着上班时间来找我。”话是这么说,慕季节却觉得很开心,揪了揪她的小脸蛋。
“我已给她打电话,也帮她请了一个会管理的人来管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柳含落寞地垂下了睫毛,细长细长的睫毛像绒毛一般,“我自己也觉得很愧疚,她家里发生的那些事……”
“她会原谅你的。”慕季节将柳含轻轻地拥在怀里,说不出的愧疚,明明知道柳含唯一的朋友就是郑络纱他们,却还是要伤害他们的家人,他是不是个恶魔?
“柳含,明天我就回中国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噢……”她在草地上坐下来,心烦意乱地拔着枯黄的小草。
“别难过了,一定尽快回来。”他躺在草坪上,一手枕着脑袋,一手牵着她的手,“很快就会过去的。”
A市,市中心病房。
已经接近傍晚,窗外的景色像是被人突地泼了一盆黑色的墨,黑得让人看不见东西。
不知哪里出了车祸,两辆大巴撞在了一起,送来好些病患,急救室的门一直亮着,病房满了,还有不少睡着担架浑身是血的人躺在大厅无所适从。
慕思淳与谜裳他们一起吃了饭,一个人回到了病房。病房里只有父亲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因为心律不齐还不能站起来,只能躺在床上,孤寂地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叶。
“爸,在干嘛呢?”他勉强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坐在了慕云则的床边。
慕云则转过了头,表情平静而淡然,他说:“思淳,瑞恩打电话过来,说旗下百分之五十一的公司已经被收购了,最后注册人是慕季节,这件事你怎么看?”
慕思淳的表情变得谨慎起来,他看了看窗外飘进来的一片树叶,低声说:“他野心很大,他想要整个瑞恩。”
“思淳,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也会想不明白。”慕云则的声音空洞而悠远,“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
“父亲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先前,季节和我提过,他想入股瑞恩,我觉得时机不太成熟,让他等等,可没想到,他等不及,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慕云则悔恨不已,“其实,过了几日,我就想和他说把股份从我的手中分给他,但他已经行动了。”
“父亲都知道?”慕思淳惊讶地看着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思淳,说句不该说的话,他毕竟是我的亲生儿子,家里的财产有他的份儿,更何况,我欠了他二十多年的养育,就算把整个家产都给他,也是理所应当的。”说到这里,一向坚强又冷酷的慕云则竟然流下了眼泪,他伸出宽厚的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思淳,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爸,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思量的遗嘱……把他手里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给我了。”
“给你了也好,将来要是季节再有所行动,我将手中的股份给他,名正言顺地退休,你手中有这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也不会被他压榨得太狠。”
“父亲,你真的这么想吗?”慕思淳突然有些恼怒,父亲真的是太偏心了,居然想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慕季节,“你忘了思量是怎么死的吗?思量是被柳忖畑的人杀死的,柳忖畑是和慕季节有勾结的人,简单来说,大哥都是被慕季节杀死的,你怎么还能把公司交给他?”
“思淳,你不知道柳忖畑的势力有多大。”慕云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那张被岁月雕刻得斑驳的脸,愈加衰老起来。“你也说了,季节现在与柳忖畑合作,你知不知道柳忖畑有个外号,叫‘无所不能无所不得’,他想要的东西,会不折手段地拿到。思量的命已经赔上了,我们是男人,要有担当,都是有家的人了,不能那么冲动。你看看谜裳和青华,两个人都大着肚子,你忍心谜裳变得和青华一样吗?络纱和西西两个人还需要你照顾,思淳,你要肩负起的责任很多啊!”
听了父亲的话,慕思淳的确明白这件事需要慎重:“可……可思量用命换来的公司……”
“思淳,要稳重,要看得长远一些。”慕云则伸出手,拍了拍慕思淳的肩膀,他失去了一个儿子,何尝又不难过?
从父亲的病房出来,慕思淳已经精疲力尽。走出医院,接触到外面的月光,父亲的一席话仍然回响在耳边,要稳重,要看得长远,因此心里就渐渐有了发霉的地方,太阳都无法晒得到。
慕思繁猛地拍了拍他的背,请他回神:“老爸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静静地在褐色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别忘了我俩可是一条战线的,你不能什么也不告诉我,否则我怎么给你出主意?”慕思繁坐在他的身边,点上了一根烟,浓烈的烟把慕思淳呛得直站起来。
“你就不能换个浓烟度小一点的?抽点女人该抽的烟不行吗?”
“你不抽烟,是不是连女人都不算?”慕思繁咯咯地笑起来,“快告诉我,老爸说了什么?是不是把公司给你继承了?”
“没这回事儿。”说起这事儿慕思淳就又无奈又生气,“父亲的决定是,把公司交给慕季节,避重就轻,保障一家人的安全。”
“不会吧?”慕思繁的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整个鸡蛋了,“老爸真这么决定了?真是个昏君啊!”
“你懂什么?”看着慕思繁的反应,慕思淳这才觉得自己并不夸张,但他已经想通了,因此便以一个大人的姿态对她说道,“你想想看,慕季节是和柳忖畑合作的,他们已经收购了瑞恩旗下的公司,来势汹汹,思量为这件事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父亲说他已经没有经历去管这些了,慕季节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何况又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把公司交给他管理是没错的。”
“父亲真是年老昏花,昏了头了!把公司交给这样人品差劲的人管理有什么好处?”慕思繁气得脸红起来,“你不是还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吗?你就不能像父亲争取一点儿,先掌握了公司吗?”
“就算我掌握了公司,柳忖畑还是会抓了我的老婆来威胁我,这一点儿也不好笑。”他的表情严肃,“拖泥带水的人太多了。”
慕思繁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突然惆怅起来,她重新抽起了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当时,如果你跟我一起去加拿大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事了。”
慕思淳的脸一下子僵了起来,他冷冷地看向她,低声说:“不要提过去。”
“其实我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她轻声说,轻得就像一片纸片落地的声音,没有人察觉道,“7年前,我去加拿大的时候,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想和你一起去,一起去闯,可是你就是个胆小鬼。别人看你是个天才,建筑设计师,瑞恩CEO之子,我看你就是个懦夫。”
“说够了吗?”他严肃地看着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的确,但那些回忆会永远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义愤填膺起来,“慕思淳,我们是患难的兄妹,你就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当初没有一点儿想和我去加拿大的念头?”
“一点儿也没有男女之情。”慕思淳毫不犹豫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曾经想过和你一起去加拿大,那是因为在家里我受够了,那段时间是我的叛逆期,父亲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偷了酒在阳台喝的情景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但是兄妹就只能是兄妹,我拿你像妹妹一样珍惜。”
“去你妈的妹妹。”慕思繁破口大骂起来,“我才不要当妹妹。”
“你是不是喝酒了?”慕思淳翻了个白眼,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片儿来,“我怎么说你不对劲儿,嘴里那么大的酒气,这个是解酒药,吃了吧。”
慕思繁扭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是什么人啊?身上居然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解酒片儿都有。”
“我身上只有解酒片儿。”慕思淳淡淡地看着她,“我知道你随时随地都会喝酒,所以身上也随时随你带了解酒片儿。”
慕思繁看着他的大眼睛突然间就蓄满了泪水,她咒骂着接过了解酒片儿,狠狠地塞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嘴里很干,咽了很久解酒片儿才咽下去,残留着一些苦味儿在里面。
爱情的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