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神秘的她
阿潜抬眸看着面前的妇人，见她眉目温软，神态安详，很是亲柔。不自觉地，便放下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大人，此乃小妇人闲时绣的平安符，您若是不嫌弃，收下可好？”谭氏将为自己准备的平安符递出，眉目平和，通身是对待晚辈的宽容，含笑望着他，似乎在鼓励他伸手。
阿潜看着那洁白手掌上那一抹醒目的黄，久久不动。半响后，他才抬头，伸出光洁的手指，捻起它来，状似随意地收进袖筒，神色仍旧清冷，微微颔首，淡淡道：“多谢夫人。”
阿潜边说着话，边紧了紧广袖中的平安符，感受到细密的针线印入掌心，摩擦中，有些微暖。
谭氏见他收下，唇边便浮现出一缕温软的笑容，她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色，回头对田蜜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先去上工吧，若是迟了，东家怕有不快。”
“嗯。”田蜜点点头，问阿潜：“你呢？要一起走不？”
“嗯。”阿潜应了声，对谭氏敛身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夫人，告辞。”
田蜜对伫立在殿门上的两人挥挥手，回头撑起雨伞，与阿潜一同离去。
阿潜有专用马车，田蜜便顺道搭了个顺风车。
车上，阿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轻薄的嘴唇抿成一线，雨天暗淡的光芒从车窗斜照进来，将他俊逸的容颜映得半明半暗，有几分沉寂森冷。
感受他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田蜜自是识趣的不去打扰，本以为就这样一直沉默到底了，岂料车行一半，阿潜忽然睁开沉碧清透的眼睛，看向她，说道：“富华最近兴起吃蛇肉，此事，你如何看？”
田蜜看着他沉透幽深的眸子，心知，他恐怕已经深入调查过这件事，知道卖家是袁华，也通过锦福楼的掌柜，知道是她提的意，否则，他不会特地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倒是和一般官员不同，连这样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变化都会深入调查。
田蜜掩下心中思绪，面上不显，只将嘴角勾起一个略显乖巧无害的弧度，微微笑眯着眼，淡淡带过：“饮食多元化嘛，挺好的啊。”
对她显然不愿多说的态度，阿潜也并不恼，他复又闭上眼睛，也不知是在与人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没想到，这小小富华，竟然能出一个如她般有远见的人。”
“他？”田蜜好奇的反问了句，大大的眼睛顺也不顺的看着阿潜。
阿潜却没有继续探讨这个人，而是微侧过脸颊，伸手为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方低垂着眉眼道：“深研商者，是否真的可以涨跌先知、壅通预识，从而操纵整个市场，翻手为云覆手雨？”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田蜜眨了下眼，并没有过于斟酌便认真回道：“那是自然了，很多变化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浸淫其中久了，自然就发现了。真正的行家，能够预料到货物是畅销还是滞销，能够预见货价将要升涨还是跌落，从而提前有了确定的看法和相应的策略，不仅能掌好自己的舵，还能给别人引航，这其实很正常的。”
“正常吗……”阿潜凝视着手中碧沉的茶水，低声重复道。
田蜜想了想，点头道：“当然，只不过这种人在哪里都是凤毛麟角。”
“那你呢？”阿潜抬起头来，清幽的目光凌凌地看向她，重复道：“涨跌先知，壅通预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可以做到吗？”
田蜜迎着这定定的眼神，心头忽然有点毛毛的，她警醒了下，缓缓扬起人畜无害的笑容，道：“我……当然不能。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未必，因为影响价格的因素太多了，不能及时掌握全盘信息的话，风险是很大的。”
就算是上辈子那些银行、券商、风投公司，也未必把把都能稳操胜券，只不过是知道的信息比别人多，又有专业人士进行技术分析罢了。
田蜜见阿潜没露出什么表情，便眨巴眨巴眼睛，笑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啊？”
她略一思索，又道：“可是跟那个他有关？”
阿潜只是瞟了她一眼，便抿紧唇，闭上了眼。
田蜜看阿潜恰时闭上的嘴巴，与仿佛什么也没说过的模样，想问的话憋在了喉咙里，最终没脱口，只是在心中疑惑：阿潜为何突然对她提起这个人？他是想对她透露什么？还是想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
但很显然，阿潜并不愿多说了。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追问了。如若真有缘，日后自会见分晓。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到了大街上，两人分道而行，阿潜自去督审司，田蜜自回得隆药坊。
田蜜晃悠了老大一圈，才打酒归来，杨贤自是不满，可无论他念叨什么，田蜜都能屏蔽。
这日下午，田蜜照旧做着自己的事，一直到下工，才停下来。
她揉揉酸涩的眼睛，整理好案几上的东西，带上自己的布包，起身走人。
杨贤就这么看着她若无其事的离开，在那儿干瞪眼。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这姑娘，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温吞呆傻的模样，但就行事作风来看，却并不好欺啊，这不声不响的态度，到叫人摸不透了。
田蜜并没有直接回家，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裙摆，不紧不慢的行在不大不小的雨里，与周围步履匆匆的行人截然相反。
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一向很有危机感的她意识到，自己对外界的了解真是太少了，虽然目前她只是个呆在作坊的小账房，可她并不想未来就止步于此了。
“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高价收粮，高价收粮，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啊……”阵阵吆喝从街边棚子里传来，几个一身棉衣的商人，在不断滴水的简陋棚子下，很是起劲的吆喝着。那脸上，不止没有浮躁，反而隐现抑制不住的兴奋。
田蜜晃荡在这里，不禁起了几分兴趣，走过去好奇的问道：“高价收粮？多高的价啊？”
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捏着大麻袋的开口，走到田蜜面前，一脸笑容的道：“小姑娘家里有多余的粮食吗？有的话，我们愿意花高价买，粮行给八文，我们愿意给十二文钱！有多少要多少！”
田蜜有点吃惊，这价格，确实够高，足足比粮行高出四文。要知道，现在老百姓从粮行买粮，才十四文一斗。而农人将粮卖给粮行，一斗八文算是上品好粮了。但听这人这意思，十二文一斗还只是普通米粮的价格。
田蜜皱了皱眉，他们这么做，图什么？有什么利可捞啊？
她心中疑惑，便故意皱着眉头，露出不满意的表情道：“十二文啊……不能再高点吗？我家米粮也是极好的，可不是那些个鼠粮。”
那高个子男人听口音并不太像是富华县的，倒是带着点德庄府的官腔，他似乎很急着收粮，也不在价格上跟田蜜磨叽，闻言便道：“那这样好了，十四文！这已经是富华的买价了，不能再高了，再高我们卖出去就亏本了。”
十四文……田蜜掩下心中的吃惊与疑惑，面色不改的道：“十六文行吗？你也知道，今年老天作怪，我们这些靠天吃饭的农人，纳过税后，都没什么余粮，自个儿都紧巴着呢……”
见她还要大吐苦水，那高个子赶忙道：“好了姑娘，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体谅你们，十六文就十六文吧，你有多少？”
田蜜转了转眼珠子，低垂着头，呐呐地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得回去问问家人才知道，你等等啊……”
说罢，也不等对方反应，一溜烟就提着裙摆跑了。
田蜜跑过转角便停了下来，她回身，隔着朦胧雨幕看着那几个不断吆喝的粮商，面上已没有小心胆怯之色，而是万分凝重。
粮乃百姓生存之根本，牵连甚大，任何异样，都值得重视，更何况是以这样离谱的价格大肆收购粮食，此事，着实太过蹊跷。
今日的天，黑得格外快。田蜜走到自己家门口时，整个天幕已沉似一池黑潭，田蜜收起伞，在门前石阶上跺跺脚，抬起头来。
只见天际一片乌黑，远处房屋尽数笼罩在一片烟灰色的雾气中，风冷地湿，鼻间隐约能嗅到些许霉味。
“回来了啊，快进屋来。”早在门口张望的谭氏接过她手中葱绿的油纸伞，边将一件厚点的衣裳披在她肩上，边催道：“热水娘已经烧好了，你快去沐浴，出来咱们就吃饭。”
田蜜乖乖点头，拢了拢肩上的厚衣，快步往院子里走去。
等她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谭氏正好将饭菜摆上桌。
“吃饭吧姐，吃完早点休息。”田川顺手盛了碗饭给两人，有点没精打采地道：“这天真是奇了怪了，都说夏季多暴雨，它怎地变成连绵阴雨了呢？”
田川话音刚落，突闻院外噼啪作响，拍门声夹杂着风雨声，来势凶凶。
一家三口互凝一眼，眼底有些困惑。
谁会在此时这么大力的拍门，却不出声叫人？
三人均站起身来，田蜜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半身挡在谭氏身前，田川上前几步，站在房檐下，朗声问道：“谁人叫门？”
仍旧无声，只有那两扇院门在雨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这……”谭氏眉间染上轻愁，担忧地看向自己一双儿女。
田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掩下眼中思绪，柔声道：“没事的娘。”
说着，掀开眼帘看了田川一眼。
田川点点头，刚要踏步，却见那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伙儿身披蓑笠、腰间佩刀的差役，飞快闯了进来。
“官府办案。”为首那人直奔堂屋，眼神锐利地扫了几人一眼，一挥手，其他人皆散开，迅速在屋里翻了起来。
他眼神一扫三人，目光便落到谭氏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谭氏，口中却是向三人发问：“你们可曾见过一年轻男子，身长八尺有余，体态健硕，伸手了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