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总兵之托
田蜜眨眨眼睛，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她反应不过来，但耳边，却已有一道很是好听男音替她答了：“求之不得。”
林当家的，求之不得，这也太直白了吧？您老刚狠狠的得罪了府伊大人，这会儿也不矜持一点，毫不掩饰地就抱总兵大人的大腿，这样真的好么？
还在为林当家的威名纠结的田蜜，还没傻着张脸忧国忧民完，就被林微雅果断拖走了。
依旧是寻伊湖畔，依旧是凤阳楼上，不一样的是，这次不是在那个压迫力十足的会场，而是一间环境十分清幽的雅间。
没有人跟来，是程二小姐亲自推开的门，待他们进去后，又动作轻微的将门关上，她与田川留在了外面，屋里，只有三人。
这间雅间，窗开东南，视野广阔，能将德庄青阳码头以及外围一大圈田野山川网罗其中，是个非常好的登高远望之处。
总兵大人，就负手立于窗前，听到门口动静，回过头来，招呼道：“三郎，来了啊。”
那语气，甚是熟稔。
林微雅笑了，执了个后生礼，“见过程老。”
总兵大人点点头，又看向田蜜，他竟端详了片刻，方道：“田姑娘。”
“见过总兵大人。”田蜜老老实实福身行礼。
“无须多礼。”程威摆摆手。
此时的程威，卸去在码头上的威严，就像一个大家长般随和，也没有那么多客套，开门见山的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田蜜很茫然，傻乎乎的瞪大眼，看着自在得很的总兵大人，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倒不是局促，而是寻思着，美大叔放下架子的时候，更亲和迷人了啊。
额……这一世她虽然长了张萝莉脸，但她，其实不是大叔控……
林微雅微微一笑，提步走到他身旁，在他身后一寸处站定，看向他看向的地方，而后与他道：“大人的眼睛里，看到的从来都不是田野山川，而是民生民情。在下斗胆猜测，大人招在下来，依旧是为了粮食一事吧？”
田蜜挑眉一赞，看看林当家的这马屁拍的，难怪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啊，太讲究了。
程威笑看着他，摇摇头，卖了个关子道：“是也，非也。”
“哦？”林微雅一挑眉，“愿闻其详。”
“坐。”程威伸手，引着两人在桌旁坐下，先说道：“今日之事，影响重大，但我要先跟你们说句，此事，朝廷会给众人一个交代，但你们，也莫要抱太大希望。你们可懂？”
两人对视一眼，均无奈一笑，点头。
总兵大人都这么说了，他们怎么会不明白呢？
是，此事是影响重大，所以朝廷不会轻易敷衍。但，也正是因为影响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才会被快刀斩乱麻，到某处为止。
想一次性连根拔起，显然是不可能的，德庄这个地方，关系可复杂着，层层施压，谁都轻易动弹不得，最多最多，为平息百姓愤怒，抛几个弃子，如此而已。
这就是德庄官场，有它凝重黑暗的一面。
但好在，这一次也不算一无所得。要知道，这一次落马的，可是市舶司长史啊。
这也算是在黑暗中开了道门，让光透了进来。这德庄，也并非无懈可击，至少让人看到了希望。
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
两人都是明白人，心头敞亮，程威也不多说，言归正传道：“我从江东乘船而来，沿途看了不少运河风光。”
林微雅眼眸轻掩，无声笑了一笑，压了口茶，方曼声问道：“如何？”
“情况不容乐观。”程威说话直接，面容也很肃穆，将自己一路的所见简单道来：“田地荒芜，农人零散，路上多的是驼着行囊的人，与往日青离离的一片田，田间地里，挥汗如雨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他道：“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物产富饶的青州，这就是我富甲天下的德庄。”
不等两人接话，他又沉声道：“更糟糕的是，我瞧见许多人都病了。”
“病了？”两人顿时加重音反问道。
程威点头，说道：“大热天赶路，并且是连续赶路，他们还没有足够的食物支撑，普通人谁受得了？”
这倒是，完全可以预见。
程威又道：“普通的病倒也无妨，我就担心在这样的条件下，会泛滥成灾。”
疾病，泛滥成灾，那是什么？
疫病，田蜜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了德庄城的边缘地带，那些密集的窝棚区。
听说，这段时间以来，数量更为庞大的人群，蜂拥向了那个区域狭窄的地方。
若真是有人发病，那后果……
“哐当——”一声，田蜜手一抖，茶杯盖“碰”的一下落在杯沿上，发出了好大一声脆响。
她赶忙死压住杯子，睁大眼睛看着两人。
三个人，六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
有什么办法？
德庄如此情况，一向魄力非凡的程威也心情沉重，他起身行至窗前，不看远方，只看脚下，脸上没有表情。
是脚下不好吗？不，脚下很好。
水榭歌台，杨柳依依，画舫轻舟成片，有丝竹悦耳，佳人成行。
德庄城内，依旧是歌舞升平。
风调雨顺与否，立竿见影的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赋税重否，感受最明显的也是资本并不厚实的老百姓。而德庄，多得是有钱人。
总兵大人仇富吗？他自然不，他自己就是权贵中的一员。他愁的是，为富者只顾眼前的利益，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而没有危机感的原因，往往是没有远见。
不需要他们对老百姓的遭遇感同身受，但他们至少要知道，如果大多数人过得不好，那他们离不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因为支撑成他们富足安定的生活的，正是这些在他们眼中蝼蚁一般的百姓。
蚁多可吞象呐。
程威深吸一口气，宽阔的额间，眉峰轻拧，那张硬朗的脸上，罕见的，有几分忧色。
其实青州的干旱，早有官员向上反应过，不曾想，今上——
雪上加霜。
程威想到这里及时打住，杜绝深论。
田蜜肉嘟的嘴巴半张，半晌没闭上，见两人都看着她这抱着被子极其不雅的姿态，不由有点不好意思，眨巴眨巴眼睛，巴巴的问：“那个，我能做点什么吗？”
这不是她的专业，她自个儿很清楚她没那能力管这事儿，这话，纯属是废话。
显然，两位都对她有一定了解，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田蜜顿时松了口气，刚才那瞬间，她压力真的好大啊。
“这件事情，未必会有我说的最坏的结果，但你要多加关注。”程威对林微雅如是道。
林家家业庞大，涉猎广泛，但它毕竟是靠医药发家的，在这方面实力雄厚，因此嘱咐林微雅，再合适不过。
“此外，我还担心一事。”这话，是对两人说的。
两人正襟危坐，认真听他说。
程威徐徐道：“我虽未在德庄，却也知德庄的暗涌愈演愈烈，便拿今日之事来说，那些黑心粮商的背后，必然还有人操纵，且那人，定然在德庄各界都吃的消，绝不是泛泛之辈。”
说到这里，总兵大人担心什么，两人心中自然明了了。
此人手段通天，能挑起一事，未必不会有其他事，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担心还不行。
见两人通透，程威照旧不多言，又问林微雅道：“三郎，家中如何？”
林微雅洁净修长的手指轻抬着下颚，正想着事情，猛地被这么一问，顿了片刻，方扶了扶额角，苦笑一声，略有些无奈的道：“还能如何，每天每天就那样呗，斗智斗勇。不过您放心，兵工厂，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染指分毫。”
“不需要我去府上走一趟？”程威问。
林微雅果断摇头，笑道：“您还是别，自家的事情，还是自家关起门来解决。”
程威点点头，压了口茶，不再多言，反倒是林微雅手一顿，反应过来，深感不对的道：“大人，您一下子说这么多事情，我怎么感觉，这心里晃悠着呢？”
田蜜也一个激灵，对啊，为嘛要跟她说这些？她除了会算也不会别的啊。堂堂总兵大人，跟青州霸主林家当家人谈话这很正常，可跟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不点，跟她说她能作何啊？
这不科学！
可她如何想，在座两位根本不在乎，林微雅这迅捷的反应，让程威点了点头，而后，他默了片刻，方用茶盖刨着杯盏里的茶叶，慢声道：“因为，我没时间，没时间守住德庄。”
他不是闲的发慌，没事找人聊天。他急急赶回，只因今日这场面，在这德庄，除了他没有人镇得住。但镇住之后，他却不能守住了，因为无分身乏术。
江东之行，乃是皇命，按说，没有圣上的旨意，擅自离职，乃是重罪。若不是那人手中有黄绫，他怕是会麻烦缠身。但便是那人，也只能保他一时。
江东之事，重之又重。必须赶回去，越快越好。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在自己并没有策略应对的情况下。
是的，他没有万全之策，带兵打仗他行，但这些事情，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只是德庄是他的根，身为德庄总兵，很多事情他不得不关注，即便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至于为什么不是找同僚商讨，而是跟这两个并非官场中人的年轻人讲——这只能说，是种悲哀吧。这德庄，他能信任的人，能力不足。也有能力足的人，他却不能完全信任。
倒是这两个小辈，一个知根知底，能力非凡，一个嘛，他虽接触不深，但既然是那人信任的，他信倒也无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此次之后，怕是要等我在江东的事务完成后才能再见了。下午处理好一些事情后，我会连夜赶往江东。”程威从不会多说自己职责上的事情，两人也不会多问，只听他道：“所以德庄这边的事情——”
他举起杯来，与两人对碰一下，只听清脆一声陶瓷音落，他郑重地道：“就劳烦两位了。”
茶水滚烫，他一饮而尽，而后弹弹棉白衣摆，起身大步而去。
龙行虎步，衣摆无风自扬，虽未着盔甲，但那不屈的身姿，却自带顶天立地的气势。
转瞬而去，都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田蜜呆呆的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水杯，眨眨眼，再眨眨眼，水中的姑娘，还是一副十分愕然的表情。
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情况？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她又没捧朝廷的金饭碗，为毛要摊上这档子事啊？
越想越觉得不对，田蜜忙放下杯子，迈开小短腿，急急追上去，高声喊道：“总兵大人，请您稍等。”
程威闻言止步，回过头来。
田蜜跑到他跟前顿住脚步，极喘几口气，方叉着腰，弯着身子，费力仰头，看向很是高大的总兵大人，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啊？”
程威笑了笑，抬手轻拍了拍她后背，边帮她顺气，边道：“你是账房，焉不知这世界上少有不涉及钱财之事？而许多事情的始末，往往就反应在金钱的运转上。你说，跟钱有关的事，怎么能少得了你？怎么能跟你没关系？”
见田蜜瞪大眼，似乎恍然，他轻拍拍她肩膀，安抚道：“放心吧，但凡你想做的事，放手去做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他在呢。”
有他在，这才是他真正放心离开的缘由。
程威收回手，点点头，转身大步往前走，不再回头。
而田蜜瞪大眼，眸光迷蒙。
Ta？谁啊？云姑娘？不会吧？还是这德庄又出了个神秘莫测的人物？
什么嘛，这年头的人怎么都爱玩神秘？
“我可没答应啊。”她小声嘀咕道。
田蜜回过头来，见林微雅正从雅间中出来，不由将询问的眼神递了过去。
今天这事儿，如何是好？
没想到，仪表堂堂的林当家的竟然当众掩嘴打了个哈欠，轻曼的声音含糊地有些黏稠，莫不在意的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哎，不行了，今天真的该回家安寝了，改日再约啊。”
说着，就眨着困顿的眼睛，从田蜜眼前飘过去了。
真的是飘，身姿轻薄，华服荡漾，脚跟几乎都不沾地。
田蜜本来想说，不约，当家的咱们不约的。可她却注意到，林微雅那双明动的眸子底下，有一圈掩饰不住的青灰色。只是他平日里表现得太神采奕奕收缩自如，才让人忽视了这些细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