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律法的漏洞
随着这个“死”字落下的,还有他那比尖刀更锋利的眼神,那眼神斜刺过去,就那么笔直的射向那帮黑心黑肺的粮商,直戳进他们心脏。
黑心粮商只觉得心脏倏然一紧,呼吸在瞬间停止,脸色顿时苍白,身子一软就趴了下去,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青州霸主,从来不是说着玩的,林家三郎,也不是叫着好听的。他们将才怎么就忘记了,林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仰仗面前这个年轻人。
林家号称百年儒商,可他的手段,却绝不那么儒雅。不止不儒雅,对待敌人,他从来都果敢狠辣。
想起往日种种,他们本就垮塌的意志力,更加地不堪一击,林微雅长久的积威,击溃了他们最后的防线,只得仰着头,颤声道:“会、会长……”
“倒是知道我是你们会长了,可你们如今才想起来你们是属于粮行的人,未免也太晚了。”林微雅没有一丝不忍,面对着卢东阳,淡声道:“作为粮行的会长,在下,有清理门户的资格吧?”
总兵大人退让,那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是恰好,他偏偏有个粮行会长的身份。你不是要讲法纪,讲职责吗?那好,咱就拿这好好说道说道。
林微雅当粮行会长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身份根本无从否认,卢东阳也只能认了,“你有取消他们会籍的资格,但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那是自然。”将才要是不吓吓他们,他们哪能服软?林微雅一点不介意。
可是林微雅到底还是低估了这帮黑心粮商,既是黑心,自会用尽手段。
将才,他们是被吓着了,可见到林微雅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卢东阳又说他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他们心里,顿时就燃起了希望。
若是落在林微雅手里,他必然想尽地办法让他们招供,可他们若是招了,就不是开除会籍这么简单的事了,届时,不止他们会性命不保,这牵连出来的人,也会让整个德庄动荡。
是,他们是畏惧林微雅,多年的积威,这畏惧几乎是融入骨血里的。可是生死关头,利益面前,谁还能顾得上这些?况且,他们有府伊大人撑腰,未必不能一争。
恶向胆边生,其中一人顿时爬起来,高声喊道:“且慢!”
林微雅眼睛微眯,卢东阳却挺直胸脯,齐齐看向这人。
“大人。”此人也是挺直了身板,励志于让自己看起来无愧天地,硬是底气十足的说道:“林会长说要清理门户,在下实在不知,我们究竟是触犯了我昌国的哪条律法,要被‘清理’?”
听到这里,剩下的黑心粮商们很有眼色的都爬了起来,纷纷壮起胆子附和。
“是啊大人,小民就是一小商人,并不像林会长一样懂那么多大道理,也想不到他想的那么宽那么长远,哪里晓得自己的一时贪财,竟会给咱们德庄造成这么大的危害呢?我发誓,我要是早知道,我是令可自个儿饿死也不干这缺德事儿。”
“是啊,谁晓得这事会引起这么大的危害呢?爱财之心人皆有之,我行思着,咱做生意的,价格有涨有跌是很自然的事,也没听说这违法啊,这怎么到了林会长嘴里,我们就十恶不赦了呢?好像我们希望大家都不好过似得。”
“说的是,商场之上,价格有涨有落纯属正常,买卖买卖,也本就是你买我卖的事,我定这个价,你愿买就买,不愿买我也没强卖给你,怎么你买不起,到最后还全奈在我身上了呢?咱国家哪条律法规定,这货物还不能涨价了啊?”
说到最后,竟然还是他们受了委屈了,反倒是林微雅有着天大的错过。
听者瞠目结舌,实是惊讶得不行。
强盗逻辑,这真是流氓恶棍的逻辑,老百姓气得发抖,指着他们半饷说不出话来。
是他们气得说不出,也是他们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亦如开始,明明知道那样不对,就是指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歹人嚣张,自己的利益被生生侵害。
昌国,不,应该说就他们所知,这世上确实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规定货物涨价属于违法,从古至今。
律法的漏洞,被他们完美利用。
而那帮人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生死?说到最后,由强撑底气,到完全底气十足。
对啊,他们根本就没犯法嘛,他们违反昌国哪条律法了啊?他们没犯法怕什么啊?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嘛!
便是林微雅都只能微眯着眼,盯着他们,却奈何不了他们。
他自认对昌国律法熟悉无比,可在脑海里翻遍所有典籍,还真搜不出哪一条哪一款可以让他们伏法。
这律法的空子,他们钻得好深呐!
律法的空子——脑中灵光一闪,林微雅忽然睁眼,而后,唇边露出了笑容。
要论钻律法的漏洞,他们,怕是连给那人提鞋都不配!
林微雅镇定了,彻底的镇定了,镇定的看着这帮跳梁小丑洋洋得意,看着从凤阳楼下来的人群一派心安,看着府伊和市舶司长史胜券在握,也看着老百姓将祈求的目光投往总兵大人身上,可总兵大人,爱莫能助。
这一次,总兵大人不是怕人弹劾才不越界管事,而是此案,他确实找不到突破点。那帮黑心粮商让人咬牙切齿,可偏偏,说的话都在情在理。
这是律法的漏洞,而王法,从来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想到那人信心十足的告诉他,他只要来坐镇就好,一切皆会水到渠成。可是看此形势,那个从来运筹帷幄的人,好像也要失算了啊。会吗?为什么他就那么期待呢?期待他吃瘪,或者,更期待——
“啪、啪、啪。”突地,安静的场地间想起三声掌声,只见那一直站在中间安静旁观的少女越众而出,不急不缓的走到场中,笑看这帮黑心粮商,不咸不淡的道:“几位真是好口才啊,连我这种一门心思扑在钻研《商律》漏洞上的人,都不禁要佩服你们,差那么一点,就被你们说服了呢。”
几人脸一黑,这小姑娘是谁?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差点被说服,差点?差哪里了?他们明明都说的合情合理好不好?而且,什么叫一门心思都在专研《商律》漏洞?他们怎么就有种不祥的感觉呢?
不过,看这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根本不足为惧。思及此,当下便端着姿态道:“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了吗?我乱说什么了?”田蜜眨眨澄澈的大眼睛,故作不解,而后又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了,是差点对不对?恩,差点确实是说错了。”
黑心粮商们刚出现受用的神色,却见那小姑娘忽的收起了笑容,那大的出奇的眼睛,竟含着几分森冷之意,琉璃般的眼珠直直反射着太阳光,绚烂地令人眩晕,看得他们毛毛的。
紧接着,从那小小的嘴巴里吐出冷冷一句:“确实不是差点,而是,差很多。”
差很多,这么说,这死局,这姑娘,有解?
田蜜并非初来乍到,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德庄声名飞涨,在场认识她的人,真不算少,因此,并不会因为她年幼便低看她,反而正因为是她,而生出了希望来。
这姑娘总能让他们惊讶,那么这一次,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期待?
田蜜身板小,气势却不小,这帮混蛋,将才确实是惹怒她了。
律法的空白处对她有特殊的意义,可以说,钻税法的空子,做到不违法而为作坊节税,这是她价值的一部分,在她的那个年代,节税甚至是政府鼓励的,她不伤天害理,只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可这帮兔崽子,不过是恰巧撞上了这片空白,竟妄图用此来蒙混过关逃避制裁,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真叫他们得逞了,那日后人人效仿,还不得翻了天去啊。
要真让他们得逞,就简直是在侮辱她的职业!
心头越是咬牙切齿,面上反而越镇定,她一笑,提步慢走,那缓慢的步调,就如同踏在众人心头。
只见她澄亮的目光看着这些人,一张嘴,字正腔圆,清音脆朗,“不错,律法确实是有漏洞,这才让你们有了可乘之机,让你们这些唯利是图到枉顾社会安定和百姓性命的人有了逍遥法外的可能,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真的,只是可能。”
粮商们目光交错,有了丝不安,如果先前他们还因为对方是个小姑娘而不放在心上的话,那么在这段极短的时间内,听到周围流传出的无数的她的底细后,他们就半点不敢轻视了。
再加上,此时此刻,她以这番姿态说出这些话来,就更让人觉得她胸有成竹,直让他们有种很糟糕的感觉。
心中忐忑,却还是硬着脖子脖子不甘示弱的吼道:“什么叫可能?我告诉你,想告我们就拿出证据,要不然,说什么都是枉然。”
“证据。”她低低呤着,面上却是一派轻松,微微一笑,白白嫩嫩的手指一指,悠然道:“不就在这里吗?”
众人随着那方向看去,不由一震。
是啊,证据,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绕了一大圈才发现?
从商船中暴露出的米粮,涉及的岂止是市舶司贪腐一事?想想林当家的在那个时候将这些人压过来,怎么可能没有联系?这一串联,便可得知,这商船上的米粮,只怕最终,都是为这些黑心粮商提供的。
一丘之貉,已落了一个,其他的,还能独善其身吗?
场中,稚嫩的少女手指一收,澄透的眸子染着几分笑意,粼粼看着几人,清脆的声音轻轻嘲讽道:“你们以为寻得一处漏洞就可以钻进去躲起来了?”
她摇摇头,说道:“不,你们确实不如林当家的想的长远宽广,你们脑子太简单了。”
这话说得直白,相当于当众打脸,顿时,就让这些人黑了脸。
他们脸黑了,众人心口一直憋的那口气,却是出了。
林微雅不禁一笑,这姑娘,这时候都想着帮他出气呢。好吧,虽然不能加入林家,他也认了。
田蜜闲话说完,也不再埋汰他们,而是正色道:“你们说涨价不犯法,是,没错,没有哪条犯法规定涨价犯法,哪怕是涨成天价。”
见他们又有抬头的趋势,她根本不给他们半点希望,直接继续道:“可是,为了达到涨价的目的,你们总得做点其他的事情吧?比如说这次,你们想让粮食涨价,那总得有粮食是吧?德庄今年大旱,庄稼收成不好,又恰逢朝廷增税,米粮更是紧缺。你们想借此发财,总得想点门道弄粮食来不是?”
说到这里,头脑转得快的,已然知道关键在哪里了。
“大家都想要粮食,这粮食却偏偏被你们弄到手了,你们为此,总得做些别人不会做,或者做不到的事吧?”
那几个黑心粮商,听到这里,面色已白,而众人,则均恍然大悟了。
田蜜面色一肃,冷然说道:“你们为了弄到粮食,竟然敢公然贿赂朝廷官员,将粮食藏在舶来品中偷渡到德庄码头,偷渡——”
她猛然踏前一步,竟差点将那粮商撞倒在地,但她不管,大的出奇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粮商,极具逼迫力的道:“我不禁要想,粮食已被炒成天价,你们当真在乎这点税钱?你们究竟是真想极力压缩成本,还是因为,这粮食,其实来路不正,见不得光?”
她最后这一句,声音刻意压低,浓缩成窄窄一道,更有力的钻进那人耳朵里。
那人顿时脚下一软,直接软倒在地,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是青天白日里撞见了鬼。
田蜜漠然看着面前狼狈倒地的粮商,也不去关注附近能听到她刚才刻意压低的那句话的人都是什么神色,就那么若无其事的继续道:“涨价不犯法,贿赂朝廷官员也是官员担罪,可我且问你,偷渡算不算犯法?!”
偷渡,怎么不算犯法?偷渡是为避税,而在昌国,偷漏税是很重的罪,因为在天家眼里,这就是在偷天家的钱,连天家的钱都敢偷,那就是活得不赖烦的表现。
随着这一声偷渡落下,这些人已知大势已去,便是府伊大人,也救不了他们,相反,弃车保帅,才是他此刻真正要做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