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自己负责
别误会,他不是担心,甚至可以说,他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唇角微翘,姿态矜贵得很,眼角笑意更是明动逼人。
阿潜一言不发地看着场中情形,本不欲多管,但忽然想起什么,又将目光落定在那姑娘身上。
在富华之时,田蜜就对阿潜的目光很熟悉,彼时,还曾让她感觉如芒刺在背过,因此,阿潜一不做掩饰地将目光投来,她便感觉到了。
她抬头看去,见阿潜的神情依旧清冷,但那目光却似乎在问:要帮忙吗?
这感觉真奇怪。
田蜜虽不确定,却还是小弧度地摇了摇头。
没错,这是他们的世界,这个世界对男性格外宽容,对女性格外苛刻。
可是,她就是她啊,她虽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可骨子里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根本就无法改变,不,应该说,她从未觉得应该改变,因为那是她认可并且信仰的。
她就是要用她的方式生存,无论在哪里。
一切在悄无声息中进行,外人没看出分毫端倪,只是见那姑娘忽地笑了下,就那么看着高高在上的徐天福,淡然开口:“世人对女子向来苛刻,小女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便想到了有一天会面对这些流言蜚语。”
“但那又如何?”她笑声低缓,微含着丝黏稠地道:“世人纵有千般言论,但那是世人的,唯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我只需对自己负责,对自己的亲人负责。”
“前辈您说,我可以找个好的婆家,从此清闲度日。但前辈,您和在场的诸位,明明都知晓小女的家境。”她抿唇顿了一顿,微微俯身,先行一礼至歉,才语出不逊:“在此情形下,您仍为小女出此自私策略,您既是看低了小女,亦,是看低了您自己。”
她这番话,不回避,不反驳,只就事论事,却让人无话可说。
如此不卑不亢,从容自若,没有半分骄作,就算是顶撞了前辈,但那态度,却让人厌烦不起来,不止不厌烦,反倒让人高看了几分。
这姑娘,倒是敢。
田蜜微微抬起下颚,眨着澄透的大眼睛,不急不缓的继续道:“不管您信与不信,小女之所以坚持,不过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有人喜欢弹琴写诗,有人喜欢舞刀弄枪,有人喜欢歧黄之术,我不过是喜欢算账而已,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自然,人各有志,如此说来,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知是不是田蜜眼花,第一次,她见徐天福动了,似乎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不待她明白这是几个意思,就听徐天福突然调频,一点准备也不给别人地道:“老夫做了几十年的账房,自以为对这行了如指掌,但却有一个现象,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困惑至今。”
他这话让在座诸人皆称奇,账行界的泰山北斗,也有不明白的事情?而且,还是向一个后生晚辈取经,这是什么情况?不是要为难她吗?
他自己都答不上的问题,别人答上了,不是贬低自己抬高别人吗?别人答不上,也无妨,反正他也答不上。这怎么看,都对他没有好处啊……
徐天福没在意周围的眼光,也不管田蜜吃惊的眼神,直截了当的道:“说起来,或许众位会难以置信,但这却是老夫实实在在的发现——不知为何,有的东西明明是以低于制造成本的价格销售,到最后,竟然不止没有亏本,反而还有盈利。”
“什么?不可能吧?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怎么还可能获利?”
“就是,这也太扯了吧?成本都贴进去了,怎么可能赚钱?不亏得血本无归就了不得了!”
下方惊讶的反驳声纷纷袭来,大有一巴掌将他的结论拍死的架势,但在下手之前,一看是他,又不由得顿住,继而反省起自己来了。
徐算师既然说是,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他座下的账房,从不怀疑他,此刻全部眉头紧皱,显然也和其他人一样费解。
可是,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还能获利,真的怎么听怎么荒唐啊。
若这是真的,有几十年从业经验的徐算师都算不出来,问一个总的年龄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也是徒劳嘛,多此一举。
“这个问题,我后来仔细想过,只依稀摸到一些门路,却还是有些不清不楚。”徐天福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见众人都好奇听着,他思索着道:“我怀疑,这所谓的‘低于成本的价格’或许,并不是真的低。”
徐天福说到这里,眉头轻蹙。
他都皱着眉了,可想而知,听客的眉头,得皱的多死。
不明白啊不明白,完全云里雾里。
徐天福一眼扫过场上求细解的众人,想了想,沉呤道:“我仔细研究过这样的情况出现的情形,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以低于成本价格出售仍旧获利的货品,通常是和另一种货品一同生产的。因此,我猜测,他们之所以能获利,是因为成本变低了——另一种货品,承担了本该由它承担的成本。”
外人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田蜜却渐渐明了了起来,听到这里,更是眼中光芒一闪,然后,分外诧异的看向徐天福。
她不得不承认,徐天福不愧是人人都称赞的大算师,不依靠任何前人的归纳总结,竟然能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许是她眼神太过明亮,一直专心思考的徐天福,竟然抬头向她看来。
徐天福看着众人仍旧困惑,却不好出声质疑他的神情,心下暗暗一叹,对田蜜道:“田姑娘以为,老夫说的可对?”
徐天福不是在逼问她,而是在正正经经地征询她的意见,因为,他面容严肃认真,声音平缓直接,眼睛更是专注。
众人随之将视线落在田蜜身上,只因为全都看懂了这个眼神。
行内泰斗级的徐算师,竟然在征询田姑娘的意见,这岂不是说明,田姑娘不止是能算,在账务方面,也是个中高手?甚至高到连徐算师都虚心求教的地步?
那可是徐算师啊,是账行的会长,是让青州所有账房打心眼里敬重佩服的徐算师啊!
这简直比徐算师刚指出的那个现象还扯。
这个冲击不小,众人缓了许久方缓过神来,而那些前来打探状况的仆从,已经飞一般地溜出去报信了,瞬时间,凤阳楼外一片喧哗。但这喧哗声,却不仅仅是有关账行辩讨会的,更多的,还是关于粮行的。
凤阳楼外,十分嘈杂,隐隐的,远处传来纷乱的争执声。
而凤阳楼内,自成一统的圆形场地内,不能问高大上的徐算师的话,可以轻易问矮矬穷的田姑娘。
便有人开口:“田姑娘,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真的能获利吗?”
“是啊,真的可能吗?”
“您若是真知道,还请为我们解惑,让我们弄个明白,别这么云里雾里的。”
徐天福没有摆姿态,田蜜自然也不会,她对众人微笑点头,清清脆脆的声音,干干脆脆地道:“其实,前辈指出的这个问题,在新法中,被定义为产品决策问题。”
徐天福轻轻锁眉,追问道:“产品决策问题?”
“对。”田蜜点点头,笑容舒适,面无难色,很是轻松的进一步解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产品决策中,特别定价与亏损产品是否应该停产的问题。”
见她如此言之凿凿,众人不自觉的要去相信这听起来荒谬的事情:低于成本销售还能盈利,已经亏损的产品还需要考虑是否该停产。
众人皆皱眉看着她,实在不可想象,已经亏损的产品,竟然还有继续生产的必要,这不是在浪费资源浪费经历浪费银子嘛!
可是,这么天方夜谭般的事情,他们现在,竟没法大声反驳回去,反而是更期待于她即将给出的解释。
田蜜不负众望,不掉人胃口,也不买关子,面带微笑,目光平视众人,开口道:“在解释为什么亏损药品可以不停产前,请允许我引入两个成本概念,他们分别是固定成本与变动成本。”
此言一出,众人下意识地皱眉:固定成本?变动成本?这是什么?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心头疑惑重重,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插话,全都正襟危坐地看着她。
“固定成本,是指在一定范围内,我们增加产量,而成本并不随之增加的成本。比如,我们的生产设备——炼丹炉,丹炉就放在哪里,无论你每天用不用它,用它多少次,一次炼多少丹,每月它都摊销那么多折旧费,不会因产量的多少,而有所改变。”
有例子在,大家理解起来就简单了,纷纷看着她,点头表示听懂了。
见大家都点头,田蜜便继续道:“而变动成本则相反,它会随着产量的增加而增加成本,比如,我们炼药所用的药草,炼制的成药越多,所需的药草便会越多。”
众人继续点头,纷纷恍然道:“的确如此,看来即便是成本,也有不变的成本和在变的成本的区别,以前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们没有想过的,还多着呢,你们要是都想了,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田蜜微嘟了嘟嘴,轻抬视线,笑看着众人道:“方才徐算师也提到了——这些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出售仍旧获利的产品,通常是与其他产品一同生产的,他们之所以能够获利,是因为其他产品带走了它的成本。这样说,大家一定很困惑——为什么成本还可以被带走呢?”
见众人点头如捣蒜,求知若渴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便露了出来,淳透无害地眨眼道:“大家不妨试着将我刚提出的那两个概念带进去试试看。”
几乎是下意识地,众人当即照办,仔细回忆着固定成本与变动成本的概念,慢慢引入——
“啪!”地一下,徐婴语一拍手,直接忽视了形象问题,一脸兴奋的恍然道:“既然是两种产品同时使用生产设备,那么,固定成本就只算一种,变动成本才会算两种,而所谓的带走成本,带走的正是固定成本,也就是说,由一种产品来承担固定成本,而另一种不承担,如此,另一种的成本就低了,也就可以低价卖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