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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姜还是老的辣

徐天福大概天生就是面瘫脸,脸皮纹丝不动,好像泰山上的岩石似得。

两人入位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无声对持,这期间,太阳在阁楼外费力往上爬,整个德庄随之苏醒,然后是喧哗。

待太阳也入位了,徐天福便从入定状态起身,满脸肃穆,声音沉稳有力地道:“诸位皆知,此次辩讨会是为决定田蜜田账房的账师培训班是否应该成立而举行的。因着,这账师培训班从未出现过,所以,老夫受税务司所托,邀请督审司长史潜大人、神算云仙子、以及在场诸位前来探讨一二。”

徐算师一开口,没有一句场面上的废话,真真是清晰明了,简明扼要。

田蜜听着,面上亦是别无情绪,站直了小身板,唇边含着微微淡笑。

徐天福那庄严肃穆、隐含压迫力的目光,忽然转到场中状似置身事外的田蜜身上,直直问道:“田账房既要开账师培训班,那不知开立这样一个培训班,都需要何等条件?”

老人精!

不知为何,听着这话,田蜜脑子里一下子蹦出这词儿来。

这徐天福,不管是他心中有数也好,没数也好,他不说规矩,反倒要当事人来说,这本身就是种刁难。

往高了说,为难自己,往低了说,贬低自己。

好生奸诈。

但这条件,还真不可因此更改,因为——

田蜜抬起头来,澄透透亮的眸子直直望向座上的徐天福,清脆的声音朗朗道:“虽然是专业性的账师培训班,但即是培训之处,便也是教书育人之所。既是教书育人之所,那么,首先,要有可育人之师;其次,要有育人之地;再次,要得到社会各界的认可。前两点,我账师培训班皆满足,小女此来,正是为这第三点。”

说到这里,田蜜环视一圈,对着众人,定定道:“小女此来,就是为得到德庄众人的认可。”

她立于场中,清楚看过众人脸上微淡的、漠然的、轻嘲的表情,也与他们一般,保持沉默。

无声的对峙中,徐天福平板肃穆的声音再次传来:“育人之地倒是其次,这育人之师——”

他顿了一顿,神色漠然,平铺直叙的腔调中隐含轻微嘲讽,“你所谓的育人之师,说的可是你自己?你又如何证明你有那个能力?仅靠你那虽则新颖实用,却并未得到朝廷认可的新账法?”

田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很是严厉的眸子也紧紧盯着她,声色渐厉,步步逼迫:“你可知道,每个作坊上交税务司的账本,都是按律法上的规矩计算完成,违者,轻者更改、罚没,重者杖责、入狱。你那未经朝廷认可的新账法,若用在账面上,那就相当于违法违规,是要被判刑的!如此,你哪里是在育人,分明是在害人!”

这重重的害人两字落在,相当于一记棒槌落在田蜜头顶,敲一下,她身量矮一段,脑袋垂一点,直低入尘埃里。

真是,天大的罪名。

田蜜感受到四面八方瞬息间传来的深深恶意,不由咬了咬下唇,轻眯了眯大大的眼睛。

田川由来敏感,第一时间,也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变化。

如果说将才他们一直都是秉持着看戏的姿态的话,那现在,就是认真起来了,认真的想对自家姐姐不利。

姐姐的账师培训班竟会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吗?他不了解这块,跟周围这些看热闹的人一样,也是听徐算师说明,才明白过来。如是这样的话,那就真是太危险了,姐姐怕是负不起这责。

田川心中虽如此想,可如今已身处风暴中心,他自不可能拖自家姐姐的后腿,退缩劝降什么的,那是想都不要想,当即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侧过肩膀,替中心的人当过半数不善眼光。

阁楼内静的诡异,空气已然凝固,凝固的空间内,却像是暗藏无数尖锐刺棱,只消轻轻一动,便会被成千上万的、看不见的利器击伤。

而此时,外面各种吵闹声纠成一团,依稀有人嘶声大喊着:“快,粮行开门了,大伙儿快去买粮啊,迟了就没有了!”

人们奔走相告,满街都是喧腾。

举世翻腾,凤阳楼二楼,独形成一个立体的圆,自围成一个世界,隔绝外面的一切。

便是这极致的喧腾与寂静之间,只听那道清脆的声音低低一笑,那小姑娘抬起头来,眉眼弯弯,唇边笑容浅浅,竟是忍俊不禁的道:“谁说我紧靠那新颖的账法育人了?前辈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我若是只会那借贷记账法,也赢不了宗师之名,没脸开这账师培训班。”

众人眉一挑,这倒有意思,且看她如何掰。

田蜜双手背后,走出田川的保护圈,迈着小短腿,万般自在的在小圆圈里踱着步,也不看徐算师,就悠然看着在座之人,道:“想必众人也清楚,我虽是在金铭论算中靠借贷记账法成就宗师之名,可实际上,需用得着借贷记账法的,不过是若干题中的一道而已。”

这话倒是没错,金铭论算,巧妙的题目不少,用借贷记账法解的无非其中一道,这小姑娘,算术可是十分了得,完全不逊色于徐算师的女儿、府伊大人的千金,甚至林家的当家人。

见众人目露思索,暗自点头,田蜜微微一笑,镇定得很,继续说道:“如徐算师所言,算账之法,律法皆有规定,旁人擅改不得,这一点,小女做了这么久的账房,自然了然于心,断不会误人子弟。所以,小女的账师培训班,普及新法,但同时,也会告诫学子,在账法未改之前,须得用旧法。也就是说,小女会同时教导新旧两法,这是在其他任何学习之处,都没有的特色。”

田蜜声音平稳,面上一派镇静,可她说着说着,心里渐生出几分隐忧来。

如她所言,算账之法,她皆是按昌国律法进行,可临走之前,因着金铭之上新法在业内引起的轩然大波,她为促使新法普及,在最后一期上交税务的账册上,用了现代对外报送的几大报表。

现今想想,她是有点莽撞了,当时只觉得这样做能使朝廷对新法有更深入的了解,再加上数据的计算她用的仍旧是律法规定的方法,只是形式的更改并不影响赋税的多少,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大不了改回来就是。而且,上报后,确实没什么消息传来,好的不好的。

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都已经交上去了,而且他们既没有偷税,又没有漏税,能有什么问题呢?田蜜压下心中忽然升起的情绪,含着微微笑容,澄透的目光一扫徐天福,十分谦逊地道:“如此,前辈可还有异议?”

伶牙俐齿,反应敏捷,难怪有生会一败涂地,与这姑娘的临危不惧比起来,有生实在太容易被挑起情绪了。

在心头点评一番,徐天福面上不露分毫,徐徐道:“你既说到论算,那必然明白,论算只是论算,不涉及账面上的分类方法、计算规则、赋税征纳……如此,要证明自己,自是不够的。”

田蜜倒也直接,眸光明亮,轻轻一笑,清脆的声音穿过场地,高高扬起,低低落下,沉着冷静:“那么,你,待要如何呢?”

你待要如何?瞧这话问的。

众人闻得这话都不由一挑眉,这,可有好戏看了。这不是在挑战徐算师的权威吗?这绝对是难得一见啊。

不止在场众人没想到,就连徐天福本人,也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这么直接,直接问他想要怎样。

他待如何?真是教授弟子无数载,从未有晚辈如此问他过。

不止徐天福目光锐利了起来,就连他座下早已蓄势待发的众弟子,也都出其愤怒了。一个个怒目圆撑,恨不得咬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那牛鼻子账房更是直接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要不是上面一声低咳,他只怕早甩算盘站起身了。

徐天福一声威严的低咳压制住座下弟子,紧迫逼人的目光落在田蜜身上,沉声开口:“你既如此说,我便也免不了要讨教一二了。”

“您请。”田蜜微微仰头,目光清淡,淡定说道。

徐天福将要开口,没想,他座下那早就按捺不住的牛鼻子账房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对徐天福拱拱手,道:“何须先生出马,我们会她一会便是。”

他如此维护师傅的颜面,虽有截口之嫌,却还是得到了众账房的一致赞同。在他们心里,一个小丫头片子,自是没资格跟自家德高望重的师傅比肩的。而不在一个等级,自然不可对话。不然,无端降低自家师傅档次,也就降低他们逼格了。

徐天福收口,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火药味十足啊。看账行内杠,众人都很乐意。

田蜜当然也很乐意,微一颔首,笑眯眯地道:“您请便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