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距离灵城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又停下歇息。
王狗蛋呵了口气,搓了搓手,低声问他师傅:“师傅,这一路上老停停歇歇,这战究竟还打不打了?”
闻此言,琳琅立刻竖起耳朵,转过脸来去看师傅,而师傅却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飞雪,放空了目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良久,方才听他说道:“这一战必定是要打的,而且最迟不过今夜……”
一听有战要打,王狗蛋似乎格外高兴,他道:“那我们该多弄些吃食,好让大伙吃饱了有力气上阵杀敌!”
“嗯。”师傅点头应了一声,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即将到来的战事。
这师傅的态度着实太过诡异,而琳琅此时却没有更多的心思去琢磨师傅的事情,她更担忧师傅所言是不是会成真。来回踱着步子,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师傅究竟是从哪儿推出这样的论断。
等那边百里景修的帐子搭好了之后,提起那没烧开的水,“我去给楚王殿下送些热水!”丢下这一句话之后,便跑了过去。
“蛋糕,水还没烧开呢……”王狗蛋本想将琳琅喊住,可瞧着那些往这边瞅过来的视线,在喊了一声蛋糕之后,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师傅抬起眼皮往百里景修帐子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将一锅水又搁在火上。
琳琅提着水冲进帐子,却没瞧见帐子里除了百里景修还有另外两人在,她与其中一人撞了个正着,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把热水给泼到自己的身上。
“你这小小兄弟,怎进来也不通报一声?”
徐大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道这蛋糕也有些太没规矩了。
琳琅的目光并没落在徐大湖身上,她瞧见另外那人时,心下一惊:她二哥顾思远不好好的待在提刑衙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低垂下头,生怕被他给认出来,但想起自己现下是戴着人皮面具,料想他也不会认出自己,于是便将心给搁下,大大方方抬起脸,捏着嗓子,恭敬道:“小的是来给楚王殿下送水的。”
“送水?那把水搁下,你且出去吧。”徐大湖挥挥手,示意琳琅离开。
琳琅巴不得现在赶紧离开,就看她将水搁在案几上,然后对百里景修使了个眼色,张张嘴,无声道:“过会儿再来找你。”
百里景修会意地点了点头,琳琅这才离开了帐子。
坐在案几旁的顾思远将他二人的“眉来眼去”瞧在了眼中,倒也不做声,只提起琳琅送来的水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这楚王殿下和一个小伙夫的事情,他刚到这里时,便听人说了,只不过,他并没把这当做一回事。可是现在,他肯定这二人之间不是有私情,便是有什么阴谋。
“来来来,顾兄弟,走,同俺吃酒去!”徐大湖对顾思远十分热情。
顾思远微微一笑,“好,楚王殿下?”
百里景修摇摇头,顾思远眉梢微挑,站起身来与徐大湖一同出了帐子。
他俩前脚才刚走,琳琅后脚就过来了。
厚重的帘子被掀开一条缝隙,她探出半个脑袋,确定帐子里就只剩下百里景修一人时,这才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幸好没被我二哥给认出来!”琳琅长吁了一声。
百里景修倒了盏热茶递给他,看了一眼她的那张脸,淡淡道:“这人皮面具做工虽算不上精细,倒是还能鱼目混珠。”稍稍一顿,他又道,“给你这面具的人,不简单。”
知晓百里景修说的是何人,琳琅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你这里倒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我找你,有大事。虽然不确定是真是假,但还是让你知道,有个准备比较好。”
“何事?”见琳琅说得认真,百里景修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狗蛋的师傅说,最迟今夜战事便会开始。”说罢,琳琅便看着百里景修,一心想要看他的反应。
闻言,百里景修沉吟片刻,道:“明日,我让徐大湖为先锋去攻打白石关。”
琳琅皱眉,暗自沉吟道:“可他说的是今夜……果若他预料得准确的话,那么应该就是被敌方偷袭了。”话到此处,她忍不住又道:“我军休整的地方,地势开阔,无遮无掩,若真是攻其不备,伤亡定是不小。”
百里景修赞同地点点头,会应道:“不过,也所幸这里地势开阔,对方也不敢贸然大动干戈,毕竟,他们也毫无遮掩。”
闻言,琳琅轻啧了一声:“果真万事都有利弊,不全尽善尽美。”
“这是自然。”想起夜间可能会出现的偷袭,百里景修对琳琅说道:“你就莫要走了,夜里留在这帐子里睡吧。”
琳琅一愣,旋即义正严辞地果断回绝他道:“我要在外头守着,倒想瞧瞧他们是如何偷袭的。没准我还能捉个活口回来问话!”
百里景修自知打消不了琳琅的决定,他能做的就是做好万全的准备。
“你暂且先待在我这,我去找那人谈谈。”百里景修走了两步,又转身看了琳琅一眼,说道:“无人的时候,你可将面具摘下,时间久了,只怕会不太好。”
琳琅觉得有理,伸手抚上脸颊,手指轻慢地脸上滑动,最后落至颌下,轻轻捻动,顺利将那面具给弄了下来。
百里景修的到来,并未引起王狗蛋和师傅的注意,王狗蛋反而挠着脑袋憨笑问:“楚王殿下想吃啥?”
“本王想同你师傅说些事。”
百里景修一直在打量那个一声不吭弄饭食的男人,看他用刀的手法,料定此人并不是个厨子。
“王狗蛋看好火。”交待了一声,师傅擦了擦手便随百里景修走到一旁。
不等百里景修开口询问,师傅便道:“想必蛋糕都告诉楚王殿下知晓了吧。”
“确实如此。”
“楚王殿下不必怀疑于我,我藏匿于军中为厨子也只不过是想平淡过完此生。”
“先生多虑了,本王并无此意。”想过平淡的日子,却要来军中为厨子,只怕因由有两个。
其一,此人过惯了军中的日子。
其二,躲人,或是想要接近某人。
见百里景修态度如此,师傅又道:“白石关不能攻,损兵折将,绕道,虽费些时日,可稳当。”
百里景修也晓得白石关是何种情况,那种关隘,只要外边已进去,只要将两端出口堵上,就好似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但是,这一次,他是必定要打的。
见百里景修沉默不语,师傅并不是神人,他猜不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以为百里景修在为战事所发愁,于是在心里再三斟酌之后,只听他对百里景修说道:“素闻楚王殿下博学多才,不知楚王殿下兵书又通读过多少,可曾听闻‘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百战百胜,并非是最好的。然,不战而使敌人屈服的,却是最高明之举。”
师傅的这一番话,却是歪打正着让百里景修豁然开朗。
眼下对于百里景修来说,敌方并不是那守在白石关的坦达人,而是他的父皇还有他身后的朝廷。
此刻,他要做的,便是变被动为主动,扭转形势。
师傅见百里景修俨然已经明了,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百里景修微微颔首,询问他道:“敢问先生该如何称呼?”
师傅眼角的余光朝琳琅、王狗蛋那边瞄了一眼,这才回答道:“叫我豆饼吧。”
想起琳琅自称的蛋糕,百里景修心道:难道这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雪从昨日起就未曾停歇,此时地面上的积雪也没过了脚面。
百里景修思付着,这样的天气,哪怕是在深夜,映衬着白雪,也会无所遁形,对方想要偷袭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看懂了百里景修心中所想之事的豆饼师傅却是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
他说道:“我们在此安营扎寨,势必要升起篝火。然而,积雪受热消融,到了夜间,熄了篝火,温度骤降,融雪变结成了冰。地面路滑,我方怕是不习惯,而坦达人早已习惯在冰天雪地作战。所以,倘若是在此刻他们潜入大营,就算我们反应过来,可是路滑难行,对方可就趁了先机。”
有时,气候确实能够决定一场战事的成败。
听了豆饼师傅的这一番话,百里景修也终于明白这人果真不是凭空推测出来的。
究竟这豆饼师傅是何身份?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豆饼师傅定是一位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大将。
百里景修在心中将他所听说或是熟知的大将都细数了一遍,竟发现了一个契合点,十五年前,天华国第一勇士,窦大将军在皇帝澜逸驾崩之后,忽然间就销声匿迹了……
莫非此人就是那位窦大将军?
百里景修方才明白那一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自己虽说通读兵书,征战沙场数年,但却未必可以想得全面、做得最好。
“多谢先生提点本王。”
“楚王殿下信我便好。”豆饼师傅说着,便见他从衣衫中掏出一纸卷,但见他将那纸卷交给百里景修,又道:“希望此物对楚王殿下会有所帮助。”
百里景修接过纸卷,收好,却道:“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再为本王解一惑?”
豆饼师傅点点头,示意百里景修明说,百里景修便问他道:“先生为何将此事告于本王知晓?”
百里景修的意思,豆饼师傅自然是明白的。
闻言,豆饼师傅看了百里景修一眼,只说了一句:“如今的大祁皇后曾有恩于我。”
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尽一切所能,助百里景修建战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