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瀚知低着头,年过花甲被一个小自己二十余岁的人斥责,脸上没有半分的挂不住,反而提心吊胆的神情十年如一日。
知道太上皇最忌讳太医直接接触嫔妃的手臂,尤其是眼前这位,百里瀚知打开医药箱拿出金丝,打算捋顺开后诊脉。
皇甫煜狄实在看不下去老人家慢悠悠的动作,横眉喝止,"行了!今日事急,不用金丝,赶紧就诊!"
百里瀚知赶忙收了刚捋了开头的线,心里诧异太上皇虽然威严了些,但平日里脾性还算好,偶尔有些脾气也是帝王家的气势所在,今日这么暴躁可真是少见...可见对床上的女子有多重视。
他搭在女子手臂上的手也不由得放轻了几分,静下心来认真听脉。
不疾不徐已有一盏茶的功夫,皇甫煜狄的心随着时间越拉越长而提的更高。
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忐忑,皱着眉头问老者,"娘娘怎么样?"
百里瀚知其实已经反复诊脉五次了,不是他故意拖着时间让太上皇担心,而是...宫闱里的这些事儿,尤其是太皇上的事,这屋里还这么多人,你让他怎么说啊!
难道要说太上皇行为过激,致使太妃娘娘母体收缩的厉害,胎儿受不住才腹痛?
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太上皇砍的!保不齐还要赔上百里山庄数百年的基业!
百里瀚知捋捋胡子,沉思着该怎么回答。
皇甫煜狄见他表情凝重,心里愈发焦急,握着的手臂还在轻微的颤抖,心中的愧疚越来越大,他阴沉着脸色,严肃的好似只要对方敢说出"治不好"三个字,他就立即赏了他陪葬!
室内的气氛愈发紧张,百里瀚知抵不住他这么冷峻的气场,终于收了搭脉的手,"可否让其他人都退下,老臣再说?"
皇甫煜狄沉着脸,盯了他半响,这样的说辞更让他担心,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百里瀚知从椅子上退下来,似舒了一口气般,郑重的跪下,"娘娘并无大碍,请太上皇放心。"
皇甫煜狄拧眉,他刚才诊脉诊这么长时间,他能放心就怪了,怕他因胆怯自己的威严而谎报耽误了雅柔的救治,他微微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你直说无妨!"
百里瀚知倒是不懂了,有些错愕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骨子里的礼节又提醒他天家威严容不得他这么直视,赶紧的低下头,一五一十的拱手道,"娘娘剧烈腹痛是因为太上皇行事过激,以后注意就行了,臣现在就去给娘娘开一副安胎药即可。"
皇甫煜狄被他这么一说,面红耳赤,脸上红橙黄绿青蓝紫走了个遍,尴尬难堪。
"太上皇?"百里瀚知见半天没声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
他这么说已经很委婉了,太上皇不至于还生气吧?
事实证明皇甫焱这么小心眼儿计较还是有由头的,他爹跟他一样。
百里瀚知那句"行事过激"无疑踩到了他的尾巴,皇甫煜狄暴躁地瞪着他,"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给太妃开药!"
老人家上了年纪经不得这么大吼,百里瀚知当即被他吼的心肝一颤,躲避不及的走了。
太上皇啊,您都是快能当爷爷的人了,做贼心虚更是不能这么虚张声势啊!
已经是四更天了,再有一更天就亮了,皇甫焱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浓烈的悲伤里,"就不能原谅我么?"
他从始至终,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
反反复复,谈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谈出什么,庄思瑶收了跟他继续谈下去的心思。
不是她太过冷硬心狠,对他的恳求无动于衷,而是她心里始终迈不过去那道坎儿,再谈下去也是多说无益,反而会激怒了皇甫焱,好不容易他肯这么平静的跟自己说话,而不是之前一味强求霸道的态度,她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气氛平和,但再进一步的谈下去,要缓和关系,她做不到。
她今天想跟他谈,就是想劝他放手,皇宫果然是心机最多的地方,防不胜防,连她的枕边人都这样苦苦算计自己,她的心累了,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留下来跟他继续下去。
庄思瑶神色如初,声音平淡,"你回养心殿吧,也别去乾清宫了,一晚没休息,今天的早朝移到下午吧,精神不好,上了早朝也没精力对付那些人。"
皇甫焱盯着她没有表情的脸,目光灼灼,"瑶儿,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这么仔细的嘱咐我,你还是爱我的对么?"
庄思瑶坐着不动,睫毛随着眼睛细微的转动轻轻眨了一下,"皇上想多了...您是万民之主,是天下人的衣食父母,您的身体不是您一个人的,是整个烈焰国子民的,我代烈焰国百姓仔细注意您的身体也是应当的。"
她冷漠生疏的语气仿佛他对于她来说也就是个陌生人,而这样再关心的话也就是一声不算熟悉的人之间的寒暄礼仪罢了。
得到这样的认知,皇甫焱胸口闷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阵阵的钝痛,眼睛干涩的难受,抿了抿唇,说不出一句话。
是他当初把事情做的太绝,以至于现在自己没了后路。
"那...我走了,你先休息。"
庄思瑶背对着他,没有回答,感觉到他从自己的身边离开,然后是殿门关闭的声音。
皇甫焱的步子越走越快,身边的太监宫女根本就跟不上,狼狈的在后面颠颠的跑。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是为什么,他怕她说出更冷漠的话,他怕连现在这种平淡的关系都留不住,他怕被她刺激的再做出什么后悔的事,会真的永远失去她...
干涩的眼眶变红,皇甫焱突然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他的心也跟这天空的颜色一样,绝望的看不到任何希望。
努力的把快要溢出的眼泪逼回去,夜风吹得算是柔和,眼睛冰冰凉凉的更加清醒,明明是夜深人静正当睡眠养神的时候,他的神智却清晰的不像话。
"小德子,什么时辰了?"
小德子一直跟着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现在听到他问话,诚惶诚恐的赶紧上前回答,"回皇上的话,快寅时了。"
皇上和皇后关系不好,他们这帮下人也过的如履薄冰。
"回养心殿。"
"是,皇上。"
迈步坐回身后的龙辇,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终于停止了匆忙失措的脚步,一切似乎正在趋于正轨。
既然她希望他这样做,只要她不离开,他什么都可以听她的。
烈焰国自打皇甫焱当上皇帝以后,特殊事件层出不穷,早朝不上尽管是头一回,但大臣们也都习惯了,文臣本想嘀咕几句但碍于皇甫焱的淫威太盛,都吞进了肚子里。
百里慕澈看着小太监甩了拂尘退入殿后,撇撇嘴,慢慢往出走。
皇甫焱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当初一起谋划江山的时候那份慷慨激昂早被他遗忘在温柔乡里,他要是再这么因为庄思瑶颓废下去,这江山守不守的住还不一定。
唉,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做个闲云野鹤,最起码,仕途不顺散散心也是好的。
百里慕澈心里戚戚然的一边走一边把官牌塞到袖子里,换了一把折扇,潇洒的展开,在出了宫门后,确定没有人会抓住把柄告他藐视皇家威严,悠闲的扇了起来...
一道大力猛地把他扯到了宫墙角落里,百里慕澈原本还怡然自得的神态立即警觉起来,手腕一翻气还没有运气来就被挟持他的人一把摁下,耳边响起极为谄媚的声音,"好哥哥..."
这话要是一个姑娘家说的,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接受美人投怀送抱了,但这粗声粗嗓儿的,而且百里慕澈一抬头,险些灵魂出窍!
魂魄飞了半个,收了折扇,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瞪了一眼某人憨实的脸,"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自己的脸威力有多大么!"
武索善真不知道,摸摸自己绝对忠厚耿直的脸,小眼睛眨了眨,绝对无辜到,"很大么?"
百里慕澈嫌弃的推开他,压在自己身上算是怎么回事儿,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再瞅瞅这人的表情,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堂堂二品大员!好歹知道点儿自己该站在哪个位置,天天装傻充愣有意思么?
他就不信是他真"单纯"到如此地步,就算武功再高,没点儿脑子,能活到现在而且还混得风生水起,难不成是弥勒佛大发慈悲了?
切!百里慕澈不屑的往前走。
武索善见人走了赶紧拉回来,他的终身幸福还指望着他呢!
被这么一个魁梧大汉牛皮膏药一样的黏着,说实话,心情真是不太美丽...
百里慕澈无奈的扒下他死拽着的自己的袖子,万分无语,"有话直说。"
"那个...那个..."武索善低着头,使劲眨巴着小眼睛,似是在准备措词,两只大手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百里慕澈看他双手对在一块儿的样子就忍不住的撇过头,那模样儿就跟小女孩儿家家羞涩时对手指一样,忍不住让他想起小时候看的日本动漫《火影忍者》里,一直追着鸣人跑的雏菊。
啊,瞧他一脸灿烂、羞涩、又为难的纠结样子,真像一朵绽开的小雏菊啊!
半天憋不出来个屁来!
他顶着这头雏菊至少绕着他转了三圈,百里慕澈终于受不了了,运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平和,力求没传染到皇甫焱的暴躁,冲着武索善微微一笑,很职业,真跟知心哥哥似的,"武兄,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到你的么?"
武索善转了半天仿佛就等他这句话了,此话一出,他立即像找到了组织一样,热情的靠过去,双手抓着百里慕澈的肩膀,激动的摇了摇,"啊!兄弟!不愧是兄弟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