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伍子胥过韶关一夜之间须发全白,我和云儿面前的这位剑渎总兵仿佛也是在瞬间就苍老了许多。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也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听到我们的安慰。
"生死各安天命。云公主,少将军,你们不必为此耿耿于心。毕竟,还有很多事情等你们去做。"雨的父亲无比平静地对我和云儿道。
"大叔,我们..."我想向他详细解释我们在都城里所发生的一切,可雨的父亲几乎是用吼叫的声音对我们道:"我说过,生死各安天命,你们要等我发火吗?还不快出去!"
"大叔,您听我说..."我支支吾吾对他道。
总兵叹了口气,不再做声,一张略带沧桑的脸上满是皱纹,眼泪在双眼中来回打转。看得出,他是在拼命忍住内心的巨大痛苦。
看着雨的父亲伤心欲绝的神色,我的心头一阵难过,当下扑通一声跪倒在总兵的身前,哽咽着对他道:"既然我和雨从小就订有婚约,您理所当然就是我的父亲。"说完,我向其叩首道:"父亲在上,受孩儿一拜!"雨的父亲面部肌肉震颤、嘴角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向雨的父亲行过跪拜之礼,随口安慰了他几句,便欲和云儿转身离开。
"Sia!"雨的父亲在我即将离去的一瞬间,在我身后喊住我道:"你若有心,将来定要去那贼人项上人头来祭奠我的女儿!"
我紧咬着嘴唇,对雨的父亲道:"父亲放心!"我怕再呆上一会儿,嘴角的眼泪就会落下来,急忙和云儿走了出去。
我去各处军营转了一下,然后命人将一干将领请进中军营。我向一干将领详细询问了一下这段日子将士们的状况,随后命他们将各自麾下的详情一一记录并交到我这里来。月余之后,我将那些记录汇总了一下,带着它们去见云儿。
云儿随手翻看了一下我带去的文牍,对我苦笑道:"你写的这些东西,我每个字都认识,可就是不知道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由于我和云儿熟识已久,彼此之间并没有见外的感觉,我于是对她揖了一礼,对她解释道:"你不是希望我们能早日复兴云梦泽吗?这些就是我和将士们从各处收集来的关于我们和敌军整体实力的对比。"
云儿只是缓缓摇头道:"你们军事上的东西,我还是不懂。"
我向她解释道:"在我们去都城的那段日子里,将士们并没有丝毫的怠慢,可能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军士人数上又有所增加,城防工事也加固了不少。当然,这些一方面和我们剑渎风调雨顺、族民们安居乐业有很多的关系,另一方面,却也和我们众将士严格苦训、令行禁止、秋毫无犯密不可分。"
我本以为云儿她会笑着反驳我几句,然后说我这个人越来越不谦虚了。却没想到她只是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问我道:"你究竟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走到台下,无比正经地对她行了一礼道:"回公主,末将以为,眼下我们已经初步具备举兵讨逆的实力,公主的大业,指日可待!"
云儿闻言,对我大喜过望道:"真的?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呢?"
我再次揖礼道:"此刻我军声势浩荡、士气高涨。只要公主一声令下,将士们随时可以出击。只是眼下已是初冬时节,以后天气逐渐寒冷,对将士们风餐露宿有所影响。而且我们军士中有很大一部分乃新近招募,距战场所需尚有一段距离。如果能假以时日,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成为我们剑渎的虎狼之师。"
"既然这样,你就多操些心,带领他们好好操演,明年一开春,冰雪消融之后,我们再举兵讨逆不迟。"云儿满脸欣喜地对我道,随后,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声笑道:"Sia,你果真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少将军呢!"
我淡淡笑了一下,轻轻挣脱了云儿,站在一旁等她发话。
云儿站在我的身旁,将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莞尔一笑道:"你比刚回来时,稳健、成熟了许多,哦,不不,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了。"
我再次微微一笑道:"是吗?其实这种变化连我自己都有些相像不到呢。想想看,仅仅两年多之前,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文文气气的医生,而现在,却成了一个手握重兵、权盖天下的少将军。若论人之巨变,莫过于此!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征伐之事。"
"Sia,说正经的,等我们等我们大业已竟,你有什么打算呢?"云儿问我道。
我知道她的意思,却换顾左右而言他,对云儿道:"我还没有考虑那么长久。虽然我们剑渎已经初步具备骑兵谋事的条件,然那逆贼仍有数百万兵士,大小城池数百处,步、水、羽人诸兵种一应俱全,而且军中又有专职司造,这举兵讨逆,谈何容易?"言毕,我向云儿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公主府。
又过月余,云儿将我们诸将领叫到一起,问我们道:"想必少将军已经将他的想法告诉诸位了,却不知道各位对少将军的提议有何见解?"
云儿的话音一落,众将领立时议论纷纷,稍迟片刻,有侍从将众将领之议案一一呈报上来。几名文吏草草统计了一下,基本上都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我和云儿均感心下甚喜,云儿起身对我和及众将领道:"好,就依少将军奏呈中所言,从明日起,命城中能工巧匠赶制帅旗印信,不得有误!"我与众将领欣然领命而去。
不一日,有军士报称那帅旗印信及兵刃战甲俱已经监造完毕,请我和公主过去查看验收。一名将领军营里以一座山丘似的军需辎重队云儿和我及另外几名将领道:"回少将军和诸位将领,这些仅仅只是我军中司造赶制出来的征伐用具的一部分,余下的部分因场地所限,均在军营中存放。"
我见此情形,大喜若狂,却也不忘问云儿道:"这些东西没有给族民们增加赋税吧?"
云儿笑着道:"当然没有!族民们一听说我军不日就要举兵征讨逆贼,无不慷慨解囊,若不是将士们婉拒,只怕其数量不止十倍于此呢。"
我闻言欣喜不已,当下便恳请云儿和一干众文吏择一吉日良时,于城外空旷之处集结所有将士,由我们加勋授衔,以期职位、装备等的协调与统一,这样更加有利于日后的征派调动,也更有利于战场所需。
那一日,端的是玉宇澄明、晴空万里,剑渎城外以平坦空旷之地,旌旗招展、人潮涌动,抢戟如林、战骑嘶鸣。我和云儿携手缓步走上事先搭建好的阅兵台下。
我望着前面威严整齐的十万铁骑,但觉胸中豪情万丈,突然迸发。云儿极是欣喜,小声对我笑道:"Sia,我终于明白为何你能成为少将军而他们不能。"
我遂向云儿及众将领揖礼道:"云公主慈质惠民,体恤军士,将士们无不爱戴拥护,所以才有眼下的铁骑雄风。"
云儿和众将领纷纷笑道:"若论统兵带将,谁人能及你少将军?少将军就不必过谦了。"
这时,我军值令军官跑上台来,对云儿和我长揖一拜道:"禀公主、少将军,我部军士奉少将军之命,已尽数集结于此,请公主与少将军登台检阅!"
我和云儿彼此对视了一下,携手登上阅兵台。
我们走到阅兵台正中,我对身旁指挥军官大声道:"开始!"
"参!"随着我身旁指挥军官的一声令下,十余万将士手持长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揖礼拜倒。
云儿向台下军士缓缓扫视了一下,她虽为女子,可面对此浩大的场面,脸上也渐渐浮现出少有的欣喜与兴奋。她向指挥军官一挥手,指挥军官以震耳欲聋的嗓音再次向下面军士大声下令道:"起!"十余万将士又整齐划一地从地上站起,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无数个雕像一般,组成了几个巨大的方阵。
云儿对台下众将士高声道:"云,一鄙俗女子,无学无能,夙遭闵凶。承天地之盖载,感日月之照临,与众兄弟聚于这剑渎城内。承蒙各位兄弟拼死相护,方有今日之势。今愿与众兄弟共存忠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保境安民,顺天讨逆。神天监察,报应昭彰!"台下众将士大声高呼,声震天地。
那指挥军官又一挥手,方才还声势震天的众人顿作鸦雀无声,如子夜之静谧。云儿看了我一眼,接着对台下将士大声道:"自我和少将军到得这剑渎,从未有过今日之成就。少将军与众兄弟奋不顾身,拼死相护。诸位的忠勇之心,可比日月。今我特以云梦泽公主之身份,昭示褒奖少将军与诸位兄弟!"
闻听此言,我慌忙带着身后众将领和台下十余万军士揖礼拜道:"谢公主!"云儿随即转身对身旁侍从道:"取我诏书来。"侍从当即双手捧着诏书,缓步走到台上,站在云儿身旁,缓缓打开诏书,朗声读道:"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云以险衅,夙遭闵凶,甇甇孑立,形影相弗。行得先父旧部鼎力相护,方有幸苟活。今又得少将军归来,则我云梦泽幸甚。自少将军归来,曾与众将士奋力守城,力抗顽敌。至贼兵退败,少将军又与众兄弟安抚族民,勤于操练,以期早日复国。其忠义之心,堪比日月;勇猛之躯,闻名天地。为表少将军与众兄弟赤心报国,建大功勋,今特晋封少将军为云梦泽一等复国少将军,兼天下兵骑统帅,执掌天下兵符印信。其余兄弟,各有封赏...望少将军与众兄弟再接再厉,勤操苦练,以期早日复国。云无以为谢,特颁此诏,想宜悉之!"
侍从宣读完毕,合上诏书,对我笑道:"少将军,恭喜了。"
我听完此诏书,对云儿及众人大惊道:"末将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厚望。只是,我一介草民,浪得虚名,怎有资格掌管天下兵马?还望公主收回成命,另择贤臣良将,以待他用。"
云儿忽将脸色一沉,无比严肃地对我道:"这是我们剑渎众文吏武将共同商讨过的,怎能随意更改?再说,本公主金口玉言,岂可朝令夕改?你若再执意拒绝,那便是违旨抗命了。"
既然如此,我只好拜伏在地,对云儿及一干众文吏道:"既然公主和诸位大臣们如此抬举末将,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掌管着这诏书,等将来找到贤士良将之后,再将诏书奉还!"我双手接过受封诏书,刚想叩谢站立起来,云儿随即又笑着道:"少将军若想起身,先接了这天下兵符印信再说!"
云儿向旁边侍从挥了一下手,当即有一侍从双手托着一方形细瓷盘走到我们身边,跪在我的身旁。云儿从瓷盘里拿出一虎形玉器,对我道:"这便是我们的兵符印信,从今以后就由你来掌管。你可凭此符印征调天下兵马!"
我双手接过符印,对云儿和众人再次揖礼道:"谢公主与诸位大臣们!"
我们几位将领一一受封完毕,云儿起身对台下众将士道:"从今天起,除我的羽林禁卫之外,其余将士皆归少将军统一调配。望你们能尽心尽力,各负其责,全力辅佐好你们的少将军!"
我见云儿招手,就站起身来,向她所处的阅兵台正中走了过去。
我刚走到云儿身边,台下十余万众齐声高呼道:"参见少将军!"其声势之豪壮,足可以震撼天地,令日月失色、山岳震颤。
云儿轻轻将手一抬,将士们齐刷刷地重新站起,听候云儿再次发话。
云儿接着对台下众将士道:"想必大家已经知道,我们的少将军乃昔日骁骑将军之子,可谓是忠良之后。才思敏捷,智勇过人。在早日的剑渎御敌战中,大家已经见识过少将军的本事。我云梦泽有这等人才,则复兴社稷,指日可待!少将军日前与我和众位文吏商议说,眼下军阵势已日渐壮大,以往的条令法规已不能与之适应。然我与少将军这段时日,颇为繁事所托,而少将军又遭变故,此事就一直拖着,直至今日。诸位兄弟们恪尽职守、亲操苦练,尤其是少将军,一向与大家同甘共苦,每临战场又能身先士卒,其情可嘉。"
云儿提到我的名字时,台下众将士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只见那些将士们以长戟柱地,点出节拍,同时大声高呼着我的名字。直看得我血脉贲张、豪情满怀。
云儿轻挥双手,对台下十余万将士高声道:"接下来,就有请我们的少将军宣读兵骑整顿方案。"
我手持文牍,走到台上。先鞠躬谢过云儿及众文吏武将,随后便宣读其我和众将领们早先规划的整改方案。我们将所有将士们分为步、水、羽人三大兵种,分辖陆、水、天之战场。我剑渎虽然河道众多、漕运繁忙,可往来均是一些商船,而我部又无熟悉水战之将领,无奈之下只好让水军一部暂时以虚位以待。至于羽人一部,则因为其人员尚有不足,因此也暂时并入步军之列。人数最多的步军,又下辖骑、步两支专属。步军专属则分为轻装快速步军与厚甲重盔步军及原先隶属于我而现在则专司公主府的贴身近卫弓兵营。骑兵是我们剑渎最为主要的兵种,分为轻骑、辎重两个分队。其中骑兵轻骑三万余人,分属五个营区,每营区约六千余人。人皆轻装快骑、弯刀连弩,行动极是灵活迅速。骑兵辎重分队以携运辎重、粮草、攻城器械为主,人骑皆威猛高大,力大无比,却因携带较多而使行动稍为缓慢,约万余人。分属两个营区。步军轻装分部携弯刀长戟,约四万余人,分属七个营区,与骑兵轻骑同为我剑渎主要兵种。步军重装分部则厚盔重甲,寻常羽箭很难射穿,各携弯刀硬弩,科在较远距离上对敌展开攻击,是日后对敌作战中较为强大的兵种。只是身上铠甲太厚,以至于其重量大增,灵活性稍打折扣。约两万余,分属三个营区。至于隶属于步军的羽林禁卫,无一不是经过我和众将领们的亲自选拔、训练。经过两年有余的发展,他们已经从原先的不足三百人发展成为一支拥有三千余人的卫队,一直是我云梦泽最为强悍台上也是最为神秘的一支军士。平时以保护公主与众文吏的安全为主,极少参加作战。但万不得已之时,他们亦可冲锋陷阵。人皆红袍金甲、满身披挂,只以双目示人,因此颇具神秘色彩。由于其并无统一之兵刃,所以看上去倒不似其余军士整齐划一、威武雄壮,甚至还有些凌乱,然而只有我和少数几位将领从明白,他们虽不轻易参战,可战场上一旦出现他们的身影,则必定凶险万分。而他们必定会不负众望,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只有他们,才真正称得上"铁血"二字。
我将改制方案宣读完毕,众军士又爆发出一阵气壮山河的呼喊声。我放眼瞧去,只见台下众将士放声高呼,身边几名将领的脸上也显现出狂热兴奋之态。毕竟,对于他们而言,长期的对敌防御作战已经将他们身上军士的锋芒渐渐磨平,而我这个年轻的少将军此时又为他们重新注入了我们年轻一代的豪迈奔放之血脉,不知不觉中,他们内心深处的军人的气魄被我们一帮年轻军士重新点燃,其脸上所浮现出的兴奋与狂热,也就不足为奇了。
接下来,便是令一干将士心驰已久的授职仪式。根据我们众将领和云儿他们的商议结果,结合我剑渎之现状及将来所需,当下授昔日统领为步军轻骑首领,官拜将军;原凤栖郡守梅宇我重装步军首领,官拜将军;我的义兄易则任羽林禁卫首领,官拜将军;雨的父亲,原剑渎总兵为骑兵首领,拜上将职;原先分属统领、总兵的五员副将,因屡立战功,一并拜为先锋使,任各先遣军士头领,行冲锋陷阵、开疆拓土之重任。
我宣读完军务改建方案及各将领职衔与委任状之后,对众将士高声道:"即日起,我们将成为云梦泽唯一正统之军。光复云梦泽是我们的使命,我们的大业乃天地之意、物理数定。任何阻挡我们的人,皆被视为我军之敌,我们必将全力以赴痛击之。望众兄弟尽心尽力,以忠勇报国为己任,捐躯取义,在所不惜!"
台下的众将士爆发出一片雷霆之音,勇武威猛之气开始在军士们脸上显现出来...
稍迟片刻,待众将士稍稍平静一些,我站在台上接着大声喊道:"从此刻起,我们不再承认除云公主之外的一切以卑劣手段非法窃得国之宝座的卑鄙之徒。换言之,那外姓之人不再是我们的国主,我们对他正式宣战了!"
挺着台下众将士如万钧雷霆、群情激昂的声音,我的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我原本还担心自己太年轻,难以服众。如今看来,却是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了。
接下来,众军士排列成几个整齐威武的方阵,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依次从我们下面走过,看着这些尽显阳刚之气的将士们,我向来优柔腼腆的个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乃是莫可名状的激情与壮志。"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生成,并且从此成为伴随我整个青年时代的最主要的场景...
次日一早,我将昨日刚刚任命的几名手握重兵的将领召至中军帐,共同商议出兵之策。我对众将道:"我们虽已对贼人正式宣战,然那贼人地域亦十分辽阔,兵士有数百万之众,能征善战之士比比皆是,以我军目前的实力,尚不具与之一战的条件。更何况隆冬将至,我等这般生在温暖之地的人不能耐受严寒,因此我想等来年气候稍温暖之时再兵出剑渎,不知诸位是否同意?"
一将出列禀道:"少将军言之有理,与贼军相比,我大军还缺乏必要的攻城器械,粮草衣物等储备尚不能到位。而且,以往我军的以防守为主,对于征伐知之甚少。备战之事,不能一蹴而就,我们必须将诸方面都考虑清楚,再出兵不迟。"
武将言毕,其余众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一武将起身禀道:"我等愿听从少将军之安排。"
我和众武将商议了一会儿,临散去时,我对众将道:"先这么办吧。尽管天时不利于我军,可我们也不能养尊处优,可以趁此时机,带那些新近招募的军士们尽快熟悉军营,为日后的作战做好准备。"
月余之后,我带着几名随从去议事厅向云儿及一干文吏述职,诸文吏退去后,云儿对我的随从们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向少将军讨教些军务。"
众随从离开之后,云儿坐在大厅正中,对站在下面的我静静地看了几眼,随即却长叹一声,便对我黯然道:"行了,Sia,我忽然不想和你说话了,你先回去吧。"
我当然清楚云儿她向对我说些什么,只是,在此战火纷飞时,我们不能有任何的感情流露,一丝淡淡的哀愁在我的心里生出。我绷了一下嘴唇,转身向云儿告辞而出。
自那之后,我便和众将领们一直忙于军务,并无太多的闲暇时间顾及其它,与云儿的会见也只是在例行的述职汇报军情之时,而我们的言谈中也上下属之间的生硬语气。我偶尔回忆起在祖父家,她斜靠在我的肩膀上悄然睡着的场景,历历在目中竟夹杂了几分仿若隔世的感觉。每至此时,总会有万千伤感涌上心头,良久不散...
又过月余,我再次召集众将于中军帐。我对他们言道:"眼下我部军士已完成改建,将士们对征伐之术已有所了解,各部所需也一一发放,接下来我们要因势利导,着重加强攻城之术的操演,使将士们尽快熟悉他们将要面对的战场..."
我还在与将领们探讨云梦泽局势,有军士报称云公主有事要和我们商谈。于是,我和几位将领匆忙走出中军帐,跟在军士后面,疾步向剑渎议事厅赶过去。
通报之后,我和将领们头戴铜盔,身着铠甲,外罩战袍,腰悬长剑,迈着沉稳的步伐步入议事厅。偌大的议事厅里,聚集了比往日议事时多出几近一倍的人员,有几位身着异服、身材稍显矮小的人站在云儿的对面,看来,今日之事要和这几人有关了。我率众将向云儿和众文吏行了一礼,随即便站在一旁听候发话。
"这位就是统领我们剑渎一切军务,掌管天下兵马的少将军了,你们军务上的事,就和他谈吧。Sia,这位是平冶来使。"
云儿指着那些身着异服的其中一人对我介绍道。我出于礼貌,举手对他揖了一礼,那人只是斜视了我一眼,并未做任何的回敬之礼。
我还道这些外国使者对云梦泽礼数知之不多,因此对那使者的轻蔑之视也没放在心上。云儿命人将一信函递到我的手里,对我道:"这是他们带来的信函,你先看看吧。"
那信函写得着实不短,洋洋洒洒约有千言,又具是一些枯燥、乏味之词,直瞧得我头昏脑胀,才总算看完。
我拿着信函,走到使者身旁,学方才那使者的样子,乜视着问他道:"你们国主有什么条件,且说来听听。"
使者对我笑着道:"少将军不愧为云梦泽兵马统帅,言语简洁明了,比这般文吏却是爽快多了。"
我果断地冲他挥了挥手,皱眉道:"勿需多言,请直切主题。"
那使者上下打量了我几眼,随即走向一旁,将头一抬,昂首对我们在场众人道:"我们王子对云国主倾慕已久,又与云公主同岁,只要云公主肯委身下嫁,并要少将军完成大业之后,将云梦泽一半的国土划于我平冶辖下即可。"
使者的言语未毕,我们厅堂里所有人均已是面带怒色。
我闻之大怒,欲要发作却终有不便,乃深吸一口气,压住心态怒火,面做平静地对使者道:"我们若是不答应呢?"
那使者轻蔑而笑,答曰:"云公主与少将军虽号称精兵十万,染我平冶国若重兵压境,只怕云公主与少将军及在座诸位均难保周全!"
我心下怒极,乃冷笑一声,对使者道:"你在威胁我们了?"
那使者将身体一挺,傲然答道:"个中利弊,云公主与少将军自会明白!小人只是奉旨而来,行云公主及少将军转达一下我们国主的意思。我们国主获悉云公主及少将军与你们现任国主有戴天之仇,遂自降身份,诚心相助二位。"
云儿对那使者道:"我们与国主的仇怨,终究是我们云梦泽之事,却也轮不到外人来插足。回去告诉你们国主,其心意我们领了,至于条件,一概免谈!"
那使者遭云儿所拒,乃面带怒色道:"你们难道不惧怕重兵来袭吗?"
我对使者怒道:"你要战便战!来人!"
随着我的大声一喝,厅堂里立时涌进一队持戈军士,将使者及众随从团团围住。那些军士原本为我贴身卫队,自军士改建之后,便脱离我部,承担公主与众文吏安全职责。我每每向公主述职完毕,总会和他们聊上几句,因此,他们对我这个年轻将领的话还算言听计从。
使者面露惧色,失声问道:"尔等...意欲何为?"
我冷笑一声,越过众军士,走到台上,站在云儿的身边,对使者轻轻笑道:"云梦泽与平冶世代为邻,对尔等小国一向以礼相待,可尔等对我云梦泽非但不礼尚往来,反而以怨报德,屡犯我边境,占我国土,掠我族民,至今尚占我两城五郡,今日又对我公主心存非分,论罪当诛。姑念尔等与我们初次会面,且饶你一命。回去告诉你们国主,他若再敢犯我边境,我们便要兵临平冶国土。"
我对那使者一顿怒斥,随后对厅堂内持戈军士道:"退下!"随着我的一声令下,围在随着与众随从身旁的军士们立时向两边分开,那使者方得以全身而退。
我和众将领离开议事厅回到军营,忙马不停蹄地连夜商议如何抗击将领的平冶之敌。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折返议事厅,由雨的父亲将商议及结果呈报云儿与众文吏。
雨的父亲向在座众人讲述完我们的策略,退至一旁。
云儿抬头看了我一眼,不解地问:"Sia,你们的策略很周全呀,可为什么愁眉苦脸的呢?"
我上前禀奏道:"御平冶之敌并非难事,只是我将士若前往边境,需得借道贼子之地。而我们刚刚诏告天下,与那人反目,我想,借道之事,并不容易。"
一文吏出列笑着禀奏道:"小人虽对征伐之道知之甚少,不过也听得明白,少将军此举若能成功,将一改数百年来我云梦泽将士只会消极防守之态,我云梦泽将士从此以虎狼之师的面貌示人,从而使其它觊觎我国土的宵小之徒再不敢对我心怀不轨。在小人看来,借道之事并无甚难处。公主与少将军若是信得过小人,小人愿凭三寸不烂之舌,与他们相谈借道之事,助少将军完成御敌重任。"
我与云儿均感大喜,忙命人厚赏那文吏,并立即着手准备。那文吏对赏赐之物微笑婉拒道:"事情未妥,不敢奢求奖赏。"遂告辞而去。数日之后,我军借道之事商谈成功,而我也接到羽檄传书,称敌国平冶军士专横在向我云梦泽边境进发。我遂与众将商议,命早已经蓄势待发的我军轻骑一万五千人策鞭扬尘,火速赶往边境御敌,重装步、骑六万随后驰援。
次日清晨,我八万余铁甲精骑拔营起寨,向边境开进。一路上,我剑渎铁骑如狂风过境,其气势之浩荡,令各地兵将为之色变。
十余日后,我剑渎军士赶到预先指定之处,安顿下来。中军帐刚刚搭建完成,我和众将领已接到前锋加急军报,称敌国平冶调集五十余万军士,屯兵于我军正前方,看样子,大有不灭我等誓不罢休之意。
易摊开地形图,在上面标示出敌我之位置,对我们众人道:"这一次敌精锐尽出,其兵力本就数倍于我,而我军将士刚刚长途奔袭至此,人骑皆疲惫不堪。敌军若在此时对我发起攻击,只怕将士们还不足以应付啊。"
我点了点头,下令各营加强警戒,严防敌军来袭,同时问诸将领有何御敌之策。
先期抵达的骑兵先锋使出列禀奏道:"身为先锋使,我愿率弟兄们与敌一战!"
我轻轻摆了摆手,对他道:"敌军人数太多,你部将士虽然强悍,终究是人数太少,不足以抗拒强敌。"
先锋使对我们众将领正色道:"那平冶军士向来以疾如闪电、势如飓风而闻名,一直未有对手。其攻掠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难以喘息。日前那使者敢在我们剑渎放肆,便有此因素于其中。而我部经少将军与诸位将领的改建,战力较之以前已经大为提升,士气也空前高涨,攻防之术更是历经操练而娴熟无比。我想,若与平冶军士相比,我们丝毫不在其下。敌军人数虽多,可我们战术若运用得当,倒也不是没有胜算的可能。"
我闻之大喜,笑道:"看来,先锋使似乎已经成竹在胸,且说来听听。"
先锋使走到我们诸将中间,指着诚信通对我们道:"少将军请看,我云梦泽与平冶接壤处多丘陵绝壁,极难攀援,仅山谷中数条小道可通行人。我们是否可先抢占小道两侧制高处,多准备滚木礌石,待敌军通过之时,便以逸待劳、伏尔歼之,少将军看此法如何?"
"此计甚妙,就依你之见,速去操办。"我由衷赞叹道:"另外,你们若等敌军全书过境之后,先以巨石从山上滚下,断其后路,再趁乱歼之,就会容易得多,并且还可以大大减少我军将士的伤亡。"
先锋使抚首而笑道:"原来少将军早有退敌之计,却趁此机会考验我等一番。"
我对先锋使微微一笑,走到众人中间,对诸将道:"我研究过平冶军士之战术,他们从来都是倾巢而出,毕其功于一役,看似难以抵御,其后方防守却是薄弱不堪。而我云梦泽军士与之相反,防守有余而进攻薄弱。今次我们若能反其道而行之,趁敌军将全部精力放于我边境之时,主动出击,直捣平冶都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趁机攻下敌都城。即便是我们不能攻破敌都城,总可以化解我边境之危。"三日之后,我带领两个轻骑营、一个辎重营与两个重装步营近五万兵力于月黑之时出发,一路上昼伏夜行,专拣人迹罕至之处绕道而行,以避开敌耳目侦探,悄然潜入敌境内。
平冶都城绝幕本就距我边境不远,加之我军对行军之道曾操练良久,故而我军虽然为避人耳目而多走了许多路程,十余日后也终于抵达敌都城外密林中。
早有羽人哨探报称,敌已将举国之军士尽数放于边境,偌大的帝国都城,止有五万余兵力防守。我大喜之余,遂命军士们于密林中原地安歇,以做休整。三日之后,准备攻城。
当我军将士由密林中走出,浩浩荡荡地开往绝幕城下时,敌守城的军士起初还以为是他们的军士从前线凯旋而归,竟大开城门,欢祝我军。及至他们看清我军的真实面目,遂惊慌失措地将城门关上时,已然迟了一步。
我虎狼之师趁敌守城军士慌乱之际,已势如破竹般发起对绝幕的攻击。数十万支燃烧着的羽箭密如蝗群般划过天际,挟着令人胆颤的破空之声,向敌都城飞去。
无数支从天而降的火箭将整个绝幕引燃,素有"五百里繁华都城"的帝国都城已经成为一片火海,到处都在燃烧,到处都是浑身浴火的军士,人员的惨叫声、惊恐的脚步声与战骑的嘶鸣声混作一团,直上云霄,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令天地变色、炽日无光...
敌守城军士边惊慌失措地四处奔波救火,边抵御我军将士如洪水猛兽般的狂烈攻击。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不断有军士惨死在我军箭阵之下。素以快骑善射而著称的平冶军士,对我军的进攻竟然毫无办法——他们手中的强弓硬弩对我甚至厚重铠甲的军士起不到任何的杀伤作用,而我部军士一发十箭的连弩对他们而言,箭阵就是一场屠杀,更不要提我军后面的厚甲弩车。
面对兵力远我军之上的敌守城军士,我云梦泽铁骑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将一切都夷为废墟...
战事结束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攻下绝幕之后,军士们清点我军伤亡人数之后告诉我和几位将领,在这场攻坚战中,我方军士仅伤亡百余人,而绝幕五万余守城军士大部被歼,余者多被我军俘获,只有极少数军士掩护平冶国主趁乱仓皇逃走。到处都是绝幕族民的哀号之声,衣着褴褛的族民们四处奔走相送,其凄惨之状无以形容。
我和众将领身着戎装,漫步于绝幕皇宫之中。这皇宫遂不必我们云梦泽皇宫华丽辉煌,却也是宫殿林立、巍峨高耸,尽显庄重威严之象� ��可此时在我和将领们的眼里,原本庄严肃穆的平冶皇宫似乎忽然之间就显颓废之象。原本不属于这里的我云梦泽一队队的军士押着来不及逃走的侍臣宫女从我们身边不时经过,而那被俘之人无不垂头丧气,尽显败者之气。
"告诉将士们,不可妄动平冶一草一木,违令者——杀!"我对身旁将领道。
"快走!"听到身旁有人大声呵斥,我木然地循声望去,只见我方二三十名军士正推推搡搡地押着一队俘虏向我们这里走过来。
"怎么对俘虏推推搡搡的?"我皱着眉头对军士们道。
一名军士将一位身着寻常族民衣服的年轻人从中俘虏中拉到我身旁,对我道:"少将军,此人乃平冶王子,方才想乔装出逃,被我们几个眼尖的军士认出来,便将其捉了回来,至于国主,小人们却是没有见着,想必已事先逃走了。"
我点了点头,随口夸赞了军士几句,让他们先将王子押回我军营帐,严加看管,将来回去之后再请公主定夺其罪。
数日之后,我攻克敌都城之军士于城外设伏,以逸待劳,重创由边境赶回的敌军。是役毙敌两万,伤敌六万。平冶从此一蹶不振,再无力犯我边境。当后来平冶族民谈及此次战役时,言语中提及我军,兀自惊魂未定,惧怕不已。我和几位将领,也被他们添枝加叶,演义成了神话中的角色。对此,我只能与几位将领苦笑视之,听任其便。
又过数日,我和将士们押着平冶王子凯旋而归。我瞧那王子眉清目秀,面庞有些英俊,言谈也算儒雅,倒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由得心生疑虑。正巧我们回师的路上有些烦闷,我于是和王子聊了起来。
我问那平冶王子:"我瞧你神态倒不是太坏,却为何对我们公主无礼呢?"
那王子似乎比我还茫然,惊问我道:"我虽然听说过云公主和少将军您的大名,可从来都不认识你们,怎么可能对你们公主无礼呢?"
这些倒有些奇怪了。我的思绪颇有些混乱,不明白其中原因。待稍作思索,不禁哑然失笑,暗笑自己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些。我接着问他:"你是否还有兄弟?其人人品如何?"
王子答:"回少将军,小王是有位兄弟,于你们攻城时随父王脱身。他今年二十有五,乃我平冶太子。至于其人品怎样,我却不好妄加评价——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
我既释怀,随后便命军士们对他以礼待之,至抵达我们剑渎时,我们已经结为挚友。
我们刚抵达剑渎地界,便看见驿道两旁无数族民排起长队欢迎我军归来。我尚未瞧清楚他们,其震耳欲聋的高呼声已传入我的耳中。族民们边对我军将士齐声高呼着"云梦泽威武,少将军威武!"边纷纷拿出食物犒赏我军将士。
我和几位将领并驾行在众将士前面,我转身对将领们笑道:"在平冶,他们对我们是惧怕不已,甚至以'恶魔';来形容我军,可在这里,我们又成了守土御敌的功臣。看来,这世人之口,并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我远远望见云儿与一干文吏在剑渎城下相迎,于是和众将士翻身从坐骑上下来,整理好队伍,向城内走过去。
与迎接我们的众人说过客套话之后,我将平冶王子引见于众人。我剑渎众人听说此人乃平冶王子,无不怒而欲杀之。我急忙向众人解释,此王子并非对我剑渎将士和公主无礼的平冶太子,众人的怒色才稍作平息。惟几名留守的将领兀自不肯罢手,口中嚷道:"既是敌国王子,终非善类,杀之不为过。"被我一顿呵斥,几名将领才退在一旁。
我们剑渎将士既为云梦泽解除边境之患,族民们自然欣喜有加。不仅云儿与众文吏对我们赞赏不已,就连日前借道于我军的国主属下,也纷纷遣使来贺。一时间,我军营里倒似集会一般,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剑渎和国主麾下随使者带来赏赐之物露天摆放,堆积如山。二十余日后,我在军营里接到云儿派来的侍臣称,敌国平冶又遣使过来,言称已将其原先非法占据的我云梦泽城池如数归还,并愿对我们俯首称臣,岁朝进贡。眼下那使者正在议事厅中,等我前去商议此事。
使者低声下气地与我们签署完有关国书,临下去之时,唯唯诺诺地问我们道:"公主、少将军,小人是否可以将王子殿下接回去?"
云儿笑道:"此人乃少将军部下所擒获,如何处置,自然归少将军掌管,你问问他,看他是否愿意将你们王子释放?"
眼看天色已晚,云儿就命人先带使者下去休息,相关事宜明日再议。
使者下去之后,云儿对我笑道:"Sia,你以前不是说过,看着别人在自己的帮助下幸福生活着,对自己而言,那更是天大的幸福么。我看那王子的确如你所说,并非什么大恶之人,我且替他们求个情,将他放了吧。"
我早有此意,既然与云儿不谋而合,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王子遂使者归去那日,我和云儿礼送其出城。那王子在我们剑渎待了已有多日,虽然名义上在押的犯人,可我们并没有丝毫限制其自由,恰恰相反,将士们因为有我事先的告诫,不敢对其有任何过激的行为。更何况,那王子的言谈儒雅,又和我结交成了挚友,一直如对待贵宾一般礼敬有加。
临别之时,王子问我们,可否让他单独和公主及少将军谈一会儿。云儿当即便命旁人退下,和我们一同走至一旁。
王子看着我和云儿道:"先前,我与世人一般,都以为这世上只有我平冶军士彪壮强悍,迅捷无比,可在整个云梦大陆上横扫一切。可是,自日前见少将军麾下的身手之后,方知实在言过其实。少将军虽然年轻,却熟知兵法,深谐用兵之道,像我平冶这等弱小之国,无怪乎难以阻挡了。"
我站在一旁,拍了拍王子的肩膀,瞧着他平静笑道:"征战杀伐从来都非我本意,回去之后,多向你的父王和兄弟讲一讲你在我们剑渎的所见所闻,以期两国世交、重修友好。"
送走王子与使者,云儿对我笑道:"你们男子间的事,我真有些瞧不懂了。明明不久前还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可转眼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冲她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回到剑渎,云儿将几页文牍递到我手中道:"这些是平冶使者送来的贡物清单,你自己留一半,将另一半让其余将士们分了吧。"
我手持清单,对她苦笑道:"我孑身一人,吃住在军营,又无家室,要这等身外之物作甚?至于将士们,现在军营里各种军需盈盈有余,至今尚有不少东西露天堆放。你再给我奖赏,只怕将士们连操练之处都没有了。"
接下数日,将士们大作休整。至于出兵讨逆,因有我军借道之事在先,如果这么快就兵出剑渎,倒有些遭人诟病之嫌了。因此,我和众将与云儿及众文吏商议了一下,决定此事暂缓一缓再说。这样也好,也落得我清闲数日。
某一日,云儿和曼姊身着便装来军营里查看。云儿见我无甚要事,于是对我道:"Sia,陪我们出去走走吧。"
其时,我早有此意,只是正在思索该找个怎样的借口向几位老将领们开口。不过,眼下却用不着我在劳神费心了。既是公主开口相邀,自然是"圣旨",我若不答应,那便是"抗旨"了,你说是吧?于是,我拼命忍着,不让内心的窃喜在脸上显露出来,带两位女子到骑兵营要了三匹鹿首马身坐骑,扬鞭而去。
我们行至剑渎城外一人烟稀少之处,勒转坐骑,让其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云儿和曼姊皆一身白衣短衫,俊俏之中更增几分侠女之气。云儿在坐骑上张开双臂,微闭双目,意兴阑珊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对我们笑着道:"曼姊,Sia,今日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就不必再以君臣相称,你们说好吗?"
曼姊笑着点了点头,而我则下意识地揖礼回道:"是,公主!"
云儿佯作愠怒,瞪了我一眼,转身对曼姊道:"你这弟弟,真让人搞不懂。似乎说一句话比他在战场上还困难许多。"
曼姊开云儿的玩笑:"那你还把带过来。"一句话说得云儿双颊微现红晕,急忙以手掩面,低下头来,再不敢多语。
"行了,你们聊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曼姊再次冲云儿笑道,随即轻挥鞭子,奔至远处。
我翻身下来,牵着坐骑缓步而行,仍是低头不语。
云儿在坐骑上眨眼笑着感叹道:"好久没出来玩了,我现在从知道,这公主并不是那么好做的。唉,想起在人间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真叫人怀念哪!"
我则很平静地回道:"世人为生活或理想而奔波、忙碌,甚至不惜搭上青春年华、身家性命,及至目的实现,蓦然回味却又感叹已失去太多太多..."
云儿笑着道:"你这话若是在人间,肯定会被认为是富含哲理,只可惜,这里却是云梦泽。Sia,你回云梦泽也已经快三年了,怎么样,对这里还习惯吧?"
我兀自低着头,且行且答道:"还可以吧!"然后,心头就如同五味杂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短短三年,即便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也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可如果是对于一个人的一生中某个特定的时期来说,三年的时间足可以让一个人发生一些重大的变化来。比如说,三年的时间足可以使婴儿学会蹒跚走路、呀呀说话;可以使少年乳牙脱落、恒齿萌出;当然,也可以使一个人青春不再、容颜渐衰...我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Sia,怎么了?"云儿从坐骑上跳下来,站在我的身旁,笑着问我道。
我的最佳轻轻抖动了几下,依旧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思虑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眼前的云儿淡然笑道:"我大致算了一下,以我们剑渎目前的实力,要完成云梦泽的光复大业,最快也得十年之久,如果在再加上我们未考虑在内的变数,所需时日更是难以计算。想想看,再过十年,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云儿目不转睛地凝视了我许久,用极其低微但又无比坚决的语气对我道:"没关系,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我闻言为之色变,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对她沉声道:"你等我,你等得起吗?一个女孩子,就这么几年的大好青春,却浪费在如同软禁般毫无结果的等待上,你对得起自己吗?林Sia凡夫俗子一个,值得你去等待吗?我早就跟你说了,我这个人,生性如同流水,任意而为,从不受半点约束,没有人可以将我束缚住,包括你!更何况,战场之上,一切充满变数,刀箭更是无眼..."
我这个人,平常一向寡言少语,木讷得很,可每到激动之时,却变得流利无比,关于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忘了此时站在我的面前的,是云儿——一个和我相识了十八年之久的大龄女孩子。我还在因内心的激动而口若悬河,嘴唇已经被云儿以手捂上。
云儿皱着眉头,小声对我笑道:"Sia你在说什么呀?你这个人,一激动就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少将军,冥冥之中自然有神人相助,不许再说这等晦气的话!"
我静静地瞧了云儿一眼,只见她欲笑还泪,正静静地注视着我,在她那黑而深邃的瞳孔中,我微小的身影清晰可见。
我咬了咬牙,一把将她捂在我嘴唇上的纤纤玉指拿开,再倒退数步,解下颈中的水晶石,创造出一堵看不见却足以隔绝我和云儿的无形之墙,挡在我和她之间,冲她大声嚷道:"即便是如你们所说,林Sia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可天下有那么多的男孩子,要从中找出几位远胜过他的,我想也不是太困难的事吧?算了,给你挑明了讲吧,趁现在还算年轻,赶快找个能让你心动的男孩子,先把自己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再考虑如何平定天下也不迟!"
我不想这样,可是,云儿她没有时间了。我可以等,她却不行!十年,一个怎样的概念?足足三千六百五十三天。那时的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十五岁、二十五岁、三十五岁、四十五岁,乃至八十五岁,对我而言都不会有太多的改变,不过是额头上生出几道岁月的印痕,时光将一头青丝漂成白发,脚步因沧桑而变得蹒跚,仅此而已。那么,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呢,时间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如果一个女孩子在二十七岁还没有嫁出去,那算不算是悲哀呢?对云儿而言,时间将是她最大的敌人。在战场之上,我可以对她说"有我在,你不用怕!"在时间面前,我和一个失魂落魄的流浪者并没有什么不同,我无能为力,丝毫不能保护她免受时间的伤害...她真的没有时间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云儿她肯定会对我心生怨恨,说不定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伤心几天,然后发现我的话有一定的道理,遂微微一笑,暗笑自己太过痴情,那林Sia果真不是什么优秀之人。然后再过些时日,如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满面春风地将一个英俊洒脱,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陌生男孩子带到我的面前,对我小声耳语着让我替她把把关,接下来,便是一场豪华隆重的婚礼...如果真是那样,我会以怎样的面貌去面对这一切?淡然一笑,将三千烦恼抛诸脑后?抑或伤心之下,离开云梦泽,从此一蹶不振?甚至,会不会选择活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都多大的人了,还哭?"云儿莺莺的笑声在我的耳畔响起,将我从万千思绪中拉回。我暗自责备自己的粗心,云儿她使用水晶石的娴熟程度有在我之上,要破解这等小儿科似的无形之墙,并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可如果我刚才再加上水云的力量,只怕她竭尽全力也不能将其解开。
我慌忙抹了一些眼睛,固执地从云儿身边走开。不曾想,却没迈动脚步。回头视之,见云儿正极力拽着我的手臂。
我用力将胳膊从云儿的臂弯中抽出,大步走出数步,飞身骑上坐骑,远远地注视着她,以手势阻住她正欲迈出的脚步,对她凄然笑道:"你不要过来!我心意已绝,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我可以等,你却不行...我们没有时间了!"笑着笑着,就又流下两行泪来...
时光茬茬,瞬间又是荠草青青、枯树吐绿之时。我剑渎将士经过往日对平冶一役的砺炼和接连多日的休整、操练,气势又有所壮大。我们也得到确切的谍报称,逆贼已经将我剑渎数城守将一一调换为自己的心腹,并从各处增兵无数,欲对我剑渎再次挑起事端。
我们众将领决定先发制人,立即起草一份出兵文案,让雨的父亲代我呈交于云儿,请她和众文吏商议后审批。
我们的文案很快被批准下来——我原先已经和他们商谈过此事,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迟早之事。
我和将士们出征那天,艳阳高悬、春风拂面,我剑渎城外空旷、平坦的阅兵场上,人如蚁群,摩肩接踵,在出征仪式尚未开始前,我们剑渎上空忽然飞临无数身着五彩羽文、声皋九天的大鸟,那些大鸟身似孔雀、拖着如如山雉般长长的尾翎,在我们阅兵场上空来回盘旋,犹如无数彩练当空舞动,飘逸之极,灵动之极。
"好大一群凤凰啊!"有族民高声赞叹道。
"这凤凰乃吉祥蔼瑞之鸟,平常很少出现的,今日却如同收到通报一般,齐刷刷地聚集我剑渎上空。祥瑞之象临于我们剑渎,我们的将士们肯定会出师大捷的。"另一名族民以言语附和他道。
"这还用说,我们有少将军这样的将帅,哪一次不是大捷?"另外一人道。
我一身戎装,铠甲锃亮,手按腰中长剑,和云儿并肩而战。经过前日之事,我和她再次站在一起时,似乎眼下微微的不自在。不过云儿看起来倒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对我盈盈笑着。
出征仪式的主持者雨的父亲在阅兵台上做了简短的演说之后,邀云儿和我共同上台检阅将士。
我在阅兵台上将下面的将士们环视一周并做了简要的发言之后,云儿从身旁一名将领的手指接过几页文稿,对着台下众将士宣读起《为少将军业复云梦泽祭天地文》:"伪临朝逆贼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云梦泽大陵一骑尉。沐先帝以德,尝随入侍。及至成名,则陷吾君,兴风作恶。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弑君戮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先帝遗孤,仍犹弑之;金兰之子,不容于世。呜呼,恶虎之不作,凶蚺之已亡。老犹苦役,知其之将尽;月灼其华,知其之遽衰。
"少将军者,骁骑之子,公侯种胤。奉公主志成业,荷本朝之久恩。威强睿德,僻土远服,良有以也;天之骄子,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角连百战,北尽三河;铁骑成群,弩戟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旌,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永传云梦之爵,或地近而携同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杯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若转祸为福,送往事层,共立勋王之师,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裂山河。天地之意,物理数定。文以安邦,武以定国。以威武仁义之师,对猥琐外强之敌。请看今日之域中,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今战旗欲动,献俘将及。天地之气倘在,祈祷必闻。且佑我旌旗,光复云梦泽!"
云儿宣读完毕,遂将国书付之一炬,顿时化为飞灰,随风四处飘散。台下我军阵势之内,炮声齐鸣,声裂山河。
我从阅兵台上走到阵营之中,飞身跨上坐骑,身后五位参赞将军身着一色银袍金甲,一字排开,好不威武;壮志之心,犹刻脸上。
我向台上云儿及潜力送行诸人长揖一礼,随即两腿一夹战骑,高呼一声:"出发!"刹那间,十万铁骑徐徐而动。我们脚下大地隆隆作响,如雷霆之音,间和着铠甲撞击声、风烈旌旗声与头顶上方的凤凰皋鸣声、族民送别声,诸多响声共同合奏成天地间最为豪迈雄壮的乐章。云梦泽史上的恢宏一页似乎已经展开,正等着我们这些铁甲精骑去将其书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