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的时候在自家园子里见到一个才见过面,交情完全等于零的人,尤其还是一个男人,饶是顾含笑也是有些错愕。
“楚将军?”讶然的挑起眉头!
莲翘和冬青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以两人的武力值,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不如退了出去,不让旁人发现小姐院中来人了更好。再者,若是对方是危险人物,小姐又怎么可能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
最初的惊讶过后,顾含笑朝楚瀚河微微一笑,道:“楚将军,不如先坐下说话!”说着,朝院中的石凳子微微扬手。
楚瀚河只是沉默着朝她看了一眼,依言坐下。
“不知楚将军此时前来,可是有事能让我帮忙的?”顾含笑替他倒了茶,浅笑着问道。
楚瀚河凝视着她,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感情:“冒昧来访,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顾含笑浅浅微笑:“不在宫中之时,我不过只是顾家的四小姐罢了。”言下之意,却是希望他改口。这一声公主,并非是她所愿的。
楚瀚河没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顾含笑。
顾含笑面上波澜不惊,实际上,她心里也是有些无奈的。
对于楚瀚河这个人,前世她拿他没办法。杀不得,又留不得。这一世,楚瀚河仍然让她觉得棘手。
“你,很特别!”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半晌之后楚瀚河低缓的声音才响起。
顾含笑很诚恳的道了谢:“谢谢!”
楚瀚河迟疑了一下,这才沉声道:“四小姐,楚某……”话到了嘴边,楚瀚河发现之自己居然破天荒的卡住了。
该说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甚至都想不起来为何会在离开楚家大院之后,会选择在夜色落下之时悄无声息的摸进顾家。更别说,他来的居然还是一个尚在闺阁的女子居住的院落。就好像一直都是神游天外,等回神了,人已经在这里了。
楚瀚河觉得很惊奇!他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朋友也少。偶尔回京,也不过是能跟东方寰和谷梁修坐到一起喝杯酒。可他跟他们两人的私交也不过一般,加之三人也都不爱多话,偶尔喝酒也都是平淡的问候一句,而后便自顾自的喝酒。喝够了,各自离开。
楚瀚河从不觉得自己需要跟别人讨论自己的心情,事实上,他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需要讨论。
可是,他承认,跟家族决裂这件事的的确确打击到了他,让他忽然有种想找个人说说话的冲动。
但是,能找谁?
这个念头刚起,楚瀚河的脑海里顿时就浮起一个人影来。
今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位顾家四小姐!
楚瀚河被自己的念头有些吓到了,一个甚至都没怎么说过话的人,还是一个女子,他为何会想到她?
这根本不可能!
他心中很排斥自己的想法,可是当他停下脚步回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顾家府邸的围墙外。
于是,楚瀚河干脆顺应了自己的冲动,直接进了顾家。
一肚子的话,等见到了人,却又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顾含笑其实对楚瀚河也是一点都不了解,可是她对谷梁修却很是了解。确切的说,楚瀚河闷声不吭的性格,跟谷梁修同出一辙。从谷梁修的习惯推断,楚瀚河冒昧的在这种时候来了她的地方,应该是有话想要说。
“楚将军有话但说无妨!”顾含笑放缓了语气。
楚瀚河皱了皱眉头,仍然不知从何说起。
借着一旁灯笼微弱摇曳的火光,顾含笑倒也没错过他眼底的茫然。虽然不知楚瀚河到底想要说什么,不过想了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愈发的柔和,缓声道:“听说楚将军常年驻守边关,更是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今日得见,楚将军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平日里所听传言都不过是断断续续的,敢问将军几岁参军?有一回我听人说,楚将军九岁就上了战场?”
这样类似话家常的开头,让楚瀚河无措的心也变得平缓了下来:“七岁的时候跟着家祖去了边关,不过第一次上战场,是在十岁那一年!”
顾含笑的赞叹确实发自真心:“将军值得敬仰!”
楚瀚河眸色一闪:“北武男儿,个个都热血!保家卫国,本也是我们的职责!更何况,楚家……”
说到楚家的时候,楚瀚河停顿了一下,眉宇间闪过一丝落寞之色。
顾含笑顿时了然,想必楚瀚河今日会冒昧来此,应该是为了楚家的事情了。
当下也不动声色,不经意的说道:“楚将军这几日便要奔赴边关,想必也跟楚老元帅提过了?楚老元帅领军作战一辈子,为北武立下不朽战功,是一位值得崇敬的元帅,长辈!”
虽然是在夜色的笼罩下,可顾含笑还是眼尖的看到楚瀚河的脸色变了变。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底甚至涌起一团痛苦之色。
果然是跟楚家,楚老元帅之间有了解不开的矛盾了吗?不过,会是什么矛盾呢?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差点被人杀了!”良久之后,楚瀚河忽然缓声说起自己的过往,“那个时候我十岁,南安一直都在小规模的骚扰。可是有一回,南安的士兵在骚扰的过程中,残忍的杀害了不少无辜的百姓。当时是家父在边关,家父勃然大怒,亲自领军追击。是我要求上战场的,家父没有拒绝。可是,我学艺不精,又是第一次亲身感受战争的血腥。若不是家父当时一直在暗中关注,我就差点死在南安士兵的手下了。那一次收兵之后,家父打了我二十军棍!”
顾含笑的神情也是变了变!军棍不同于寻常棍子,二十军棍实打实的,一个成年人都不一定捱得住。楚家的那一位,还真能狠得下心来。
“我整整一个月没法下床,若非当时的军医有好手段,差点都站不起来了。”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的糟糕,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就能听出来。可是,楚瀚河那轻描淡写的模样,就好似当初受伤之人与他全无关系一般。
“等养好了伤,我又跟着上了战场。那一次,我亲手砍下两个敌首,浑身浴血。可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兴奋的恨不得再上去厮杀一番。家父事后告诉我,楚家子子孙孙,就该是这幅模样。楚家人要用自己的双手,要用手中的长枪,以及手底下的士兵,为北武的百姓谋求一个平乐安康。这话,我始终铭记在心。”
楚瀚河忽然轻轻的叹了口气,语气中有几分怀念:“只可惜,父亲并没能看到我的成长。在我十五岁那年,他便战死沙场。他说,死在沙场之上,那是身为楚家男儿最为向往的。他死后,也有脸去见列祖列宗!得知父亲死讯的那一天,我倔强的咬着牙,饶是营帐中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们纷纷劝慰,却也不肯松口,更不曾落一滴泪。我一意孤行,不同意他们扶灵回京。在我的坚持下,将他火化,葬在边关一座山顶之上。我想,那才是父亲最合心的葬身之地。他可以看着他的士兵在厮杀,可以看着总有一天,他为之奋斗的一切,都能够实现。”
楚家历代确有忠良辈出,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顾含笑倒:“楚家先人有无数都为了北武而战死沙场,值得尊敬。对陛下来说,楚家乃是最值得信任的左膀右臂。我曾听先皇感慨,楚家在,江山定!”
这话,自然不是听先皇说的。而是前世在最初谷梁卓还信任楚家之时所说的话。
不过,她现在说这话,不免带着几分试探。
果然,楚瀚河瞬间扭曲的脸,已经充分说明了很多东西。
“楚家在,江山定吗?”楚瀚河喃喃低语,“先皇,对楚家竟是有这么大的期望吗?”
“那是自然!楚家满门忠烈,战死在沙场上的男儿有几何?楚家做出的种种牺牲,世人都看在眼中,也铭记在心。”只可惜,若是楚家再如此下去,恐怕很快就会成为被唾弃咒骂的对象。
毕竟,百姓们对楚家的期望如此之高!越有期望,就更容不得背叛。
“楚家,当不起!”楚瀚河低叹,痛苦的一颗心都要扭曲成一团。
楚家满门忠烈吗?那么,为何祖父最后要做出这种决定来?历史确实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可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楚家的背叛,只会被人深深的镌刻在骨血里。纵然楚家日后飞黄腾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能如何?楚家生来便是为了守护,可是现在祖父要做的,却是亲手去毁灭!失去了灵魂的楚家,还是那个楚家吗?更何况,现在的楚家不论权势地位,都已经到了极致,祖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日后楚家能得到的,还能比这更高不成?
一时间,楚瀚河脑海中涌起千万个念头,心里憋闷的连气都吐不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