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水性极好,虽是托了两人,却毫无压力,仍是不急不慢地训着自己身边的小厮。荷塘水深,面积却不算太大。慕容芙站岸边,望向那塘里,荷花或粉红或雪白,荷叶碧绿如盖,水波漾动,这几个水中的人越来越近,眼看就要靠岸了。岸边已是围拢过来一群丫头婆子,叽叽喳喳地低语着。王嬷嬷根本就无心看那荷塘里的人,只急着催促慕容芙回避,却被慕容芙双眼一瞪,无形中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小小年纪,神态举止,却是让王嬷嬷惶恐不已,压根没想到眼前的主子内里已是被调了包,只是心里暗叹,“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小姐定是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才隐忍不发,现在到鬼门关去走了一遭,本性倒是被全被激出来了。也难为她伏低做小了这些年。”
水中三人露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开始只是脑袋,接着双肩、胸脯都在水面上了,少年便也松开了手。丫头们开始还小声低语,等这几个人走得近了,有些丫头俏脸变得粉红,却看见五小姐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们便也不好意思退下。只因这几个少年,虽然形象有些儿狼狈,水湿衣衫,贴身湿嗒嗒的,更显得身形挺拔,尤其是那救人的少年,一张脸眉眼分明,十分英俊,只是那眼睛,却是一直离不开慕容芙,眼珠滴溜溜地直在慕容芙身上打转。
“小姐,这些人爬墙而来,偷窥小姐,定是不怀好意。”香藕站在慕容芙身边,倒是十分维护主子。
“叫人乱棍打出去了,省得坏了小姐的闺誉。”说这话的是那带头吃桃的粗使婆子。
王嬷嬷正在犹豫,她看着这少年穿着富贵,就是那身边的两个小厮穿得也十分体面,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如此孟浪无礼,竟是干这种隔墙偷窥的勾当。想要报与夫人,只怕夫人反而借机诬陷小姐与外男私会;或是就这么打出去,又怕得罪了哪家权贵,到时候闹起来,老爷又不在,没有人护着小姐。她在犹豫之间,那少年已是到了岸边,轻轻一跃,便上了岸。动作本是飘逸潇洒,只是一身白衫已被荷塘的淤泥沾上,白不白黑不黑,头发也湿辘辘的,向慕容芙行了个礼,说道,“本公子迷了路,唐突佳人,就此别过。”说着却是一双眼睛又定在慕容芙身上不动了。
慕容芙此时观言察色,知道这少年不是府上的少爷,又看那少年身上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非富即贵,心里便有了计较,不回答那少年的话,却是对王嬷嬷道,“这位公子说他迷路掉进了塘里,王嬷嬷你信么?”
“自然不信。有人做下了肮脏无耻的勾当,随随便便闯入小姐院里,若是不报官,旁人还以为将军府都是好欺负的。”
少年一愣,报官?他原先看这小姑娘笑得十分开心,感到投缘,岂知人家一开口便要报官。
慕容芙只知父亲是武官,这时听王嬷嬷说出来,才知父亲是将军。她不等那少年回答,便说道,“迷路下了荷塘,怎么不迷路掉下粪坑?”
香藕一声轻笑。两个小厮横了她一眼,却都不敢讲话,万事有少爷出头。
慕容芙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掉进粪坑也就罢了,却偏偏掉进了我这荷塘。这荷塘里的荷花,可都是最新研制出来的新品种,价值不菲,你们三个人,不请自来,毁了我的荷花,踩了我的莲子,现在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慕容芙口无遮拦地把“屁股”挂在嘴上,丫头婆子们都是眼角一抽。
“这荷花怎么会是新品种,我看着平常得紧,你们这金丝桃才是难得的好品种,峰云也就只有几棵,十分金贵,寻常人吃不到呢。这荷花却是随处可见的。你不要唬人,将军府又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家也是……”那青衣小厮十分不服气,多话唠叨的毛病又发作了。。
“复东!”白衣少年出言制止。他爬墙偷窥,本来就理亏。青衣小厮闭上了嘴,眼睛却还是狠狠地瞪着。本来觉得慕容芙比明月公主还要漂亮,现在却觉得这小姑娘丑得嫁不出去了。
“一个奴才也能知道这金丝桃峰云只有几棵,可见出门做坏事之前,还是做足了功课的。”慕容芙缓缓地说道,“你们却不知道,若比起我这塘里的荷花,这金丝桃最是稀松平常不过,下人们每天都能吃几个。”转脸看了看张着大嘴笑的苏家雏儿,说道,“眼见为实,你们看这粗使婆子的牙上,可不还粘着一片金丝桃么?雏儿,拿我赏你的那天两个桃出来给这位公子看看。”
那青衣小厮又想说他们不是来做坏事的,见着自家主子给了自己一个警告的眼神,只好按捺住不发,心里却不停在骂这个笑得放肆的漂亮小妞儿。却见苏家雏儿依言从怀里掏出两个桃子,粉红饱满,上边两条金闪闪的金线,果然是金丝桃。她依着慕容芙的口气,洋洋自得说道,“这金丝桃虽然金贵,却也比不得那荷塘里的荷花,那荷花是没人敢碰的,金丝桃却是小姐时常赏给下人们吃的。”
慕容芙暗自发笑,这雏儿大胆又灵活,还能揣摩到她的心意,似乎比王嬷嬷还要给力些。那些心思转得慢的丫头婆子们,却是在心里纳闷,这荷花她们天天见着,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怎么小姐把它们说得比这金丝桃还要金贵?
果然那白衣少年也有些好奇了,问道,“不知此处荷花有何玄妙,愿闻其详。”
慕容芙得意洋洋地说道,“这金丝桃虽然金贵,却是年年开花,年年结果,结出的果子,也不外乎是鲜美可口而已。若论鲜美可口,许多果子均不在金丝桃之下,却不似金丝桃这般金贵,概因物以稀为贵之故。若是这金丝桃家家户户都有,必泯然众人矣。我这荷花却不一样,就算是遍布天下,遍布满江满河,仍是无价之宝,千金难求。此为“万应荷”,五年一开花,十年方结果,十年前我爹费尽心思从西域移植而来,细心养护到今日,这才开花挂果。凡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病痛之时,但凡对这万应荷有所求,此荷必有所应,无论无名恶疾,脓疮肿痛,或是身衰体弱,以万应荷之花、果、叶入药,轻者痊愈,重者缓解。”
慕容芙信口开河,一番长篇大论,把那“万应荷”夸得神乎其神,只听得一干众人都瞪大了眼睛。香荷站在慕容芙身侧,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王嬷嬷却一直观察着那白衣少年,越看越觉得那少年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家公子。
“如此神物,却是有一个禁忌,养在水中、采摘之时,皆不可与皮肤接触,一旦与皮肤接触,便失去药效,成为普通的荷花。公子三人落到水塘,弄得我这万应荷东倒西歪,皮肤与之接触也是不少了,只怕这药效大减。小女子生来体弱,万应荷为家父种来为小女子养身之物,失去药效。”
那少年已听出来慕容芙的意思,不就是想讹他一笔银子么?还什么“万应荷”,他开始还听得一愣一愣,以为世上真有如此灵药,但她身边那个丫环奴仆的神情却是出卖了她。这将军府小姐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她都敢讹上了。他嘴角掠过一丝暗讽,顺着她的话说道,“原来世间竟有此神物,这倒是本公子孤陋寡闻了。本公子听闻皇上爱妃德妃娘娘抱恙月余,太医均束手无策,即是有此良药,本公子定当明当今圣上,为皇上分忧。本公子就此告辞!”
这是在表示他身份非同寻常,可以上达天听,警告慕容芙识相点了。王嬷嬷眼里一闪,她想起来这少年长得像谁了,这人背景比起老爷只高不低,不是五小姐一个庶女可以得罪的。只是慕容芙如今十分有主见,便是她这个奶娘说话也未必管用。
“公子且慢!”慕容芙道,“公子即是迷路到这荷塘,落得眼下这般落汤鸡的田地,私闯民宅便是无心之过,我向来宽以待人,自是不会怪罪于你。但那万应荷于我十分重要。我观公子白衣玉冠,气宇轩昂,断不是那等觊觎我这万应荷之小人,却无论有心无心,都已毁了我调理身子用的万应荷。小女身体事小,只是家父如今在外征战,若是得知爱女失此良药,痛心之际被敌国钻了空子,皇上追究起来,原是因公子私闯民宅,偷窥佳人而起这可如何是好?”
少年冷哼了一声,这少女不傻嘛,他搬出皇上,她便也搬出皇上,还以两国交战来压他。他向来冷傲,难得看一个女子顺眼,今日被笑声引来,看着这女子笑容极美,让人身心愉快,却没想到自己掉下塘里风度全无不说,还三下两下便被这女子算计了。
“那你待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