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画本正在慌张之际,这肩膀被人一拍,不由大骇,猝不及防,手中一松,瓷碗落在地上应声而碎,青石砖上一片黄褐色的药液迅速蔓延开来。
那拍她肩膀的人是如意,她在屋外久等侍画不至,一时内急起来,小解去了。回来路上看见守门婆子进来,说是萏菡院的香藕过来在外头等着侍画。香藕向来与侍画交好,院子里的丫头们都是知道的。看在侍画帮自己煎药的份上,如意便过来传话,就当做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这一拍肩膀,这没用的家伙竟然把药撒了。
浓郁的中药香味弥漫开来,惊动了屋里头的人,吉祥扶着慕容大夫人出来,看见的便是两张惊惶失措的脸,和那地上凌乱的瓷碗碎片、犹自冒着呼呼热气的黄褐色中药液。
侍画见着慕容大夫人,脸色更白,还沉浸在刚听到她要害死“两个小贱人”的震惊里;如意反应极快,已是飞快地一个大耳刮子过去,“在夫人院子里横冲直撞的是要做什么?把我辛苦煎好的药都撞掉了!”接着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夫人,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马上去另煎一碗!”
侍画惊愕地看着如意,两眼满是不置信,张了张嘴,“你怎么可以……”后面的话却是吞下了肚子。
她能说什么?如意指责她跑来撞飞了那药碗,总好过让夫人知道刚刚她端着药碗站在这里。吉祥、如意是慕容大夫人的心腹丫头,大夫人说的一些话,她们听了不会死,可若是大夫人疑心她听到了,却很可能会被发卖到勾栏院里。
慕容大夫人看着如意跪在地上认错,还主动说再去煎一副,显得十分恭顺,看来也是个好控制的了,稍稍折腾她两下,她就老实了,这样的人好掌控,还是可以按照原计划把她抬成小妾的;再看看打破了药碗的罪魁祸首还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杵着,都不懂得下跪认错,两者对比鲜明,愈发显得如意的乖巧懂事、侍画的野蛮无礼。她本就为慕容雪的事情一肚子的郁闷恼火,那碗撒了碗碎了,在她眼中似乎是一个不好的兆头,让她隐隐有些心惊。让人恼恨的是这贱婢不知进退、目中无人。不好好教训这贱婢一下,贱婢都不知道谁是主子了!
“怎么了,去服侍过老夫人两天,就以为身价高了是吗,做错了事情,也不用向我这个主子认错了是吧?还是你眼中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主子呢?”
侍画声音发颤,“夫人,奴婢不敢。”
“不敢?你并非不是,而是不敢。来人!把这目中没有主子的贱婢给我拉下去,重重打二十大板!”
如意垂着头,听着粗使婆子们的杂乱脚步声上来,把侍画摁住,不一会儿,便想起了大板砸在肉上的沉闷声音、还有侍画凄惨的叫声。这声音离她那么近,如意听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如见鬼魅。她生怕侍画说出事实真相,便硬着头皮在那里跪着,却听得侍画只是惨叫,却半句都没有说她的不是。
“侍画,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不这样做,挨二十个板子的人就是我!我怎么可以挨板子呢,那里留下了疤痕,就不能做老爷的人了!”如意在心里念叨着,“你今天帮我受了板子,等我以后抬成了姨娘,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对不起!”她再也听不下去,那板子一下一下,都好像打在她身上一般,让她心里慌慌的。她半跪着收了那破碗的碎片,又到房里再拿了一副药,火烧屁股似地跑去老实煎药了。
挨完了板子,侍画已经走不动了,两个粗使婆子拖了她到下人房,扔下便走了。侍画趴在床上,只觉得全身都是说不出的痛,忽然见如意走了进来,怯怯地看着她,在她旁边的床头柜上放了一个馒头和一碗水,话也不说,便退了出去。侍画撑着想起来吃些东西,身子一动,便达到了那地方痛苦难忍,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趴在床上不动了。
“侍画,侍画!”
迷迷糊糊中侍画好像听得有人在轻声叫,侍画睁开眼来,见着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凑在自己耳边,边上还站着五小姐和柳香。
“香藕。我好痛,好痛。”侍画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知道。我今天在院子外等了半天没见到你,后来听你被夫人罚了二十板子,我就悄悄跑来了,你别动,我帮你清理伤口,你很快会没事的。”
侍画趴着不动,任由香藕掀起那最外面的外衫,扒了裤子,似乎迟疑了一下,接着闻到了一阵酒香,伤口上有什么液体划过,她不由得身子发颤,香藕轻声说道,“你忍忍,一会儿就清洗完了。”
过了一会儿,香藕不知道往伤口上抹了些什么药膏,侍画只觉得凉凉的,那原本钻心的疼也消了大半。侍画说道,“香藕谢谢你,我好多了,都不怎么痛了,每次生病都是你来照顾我。这金创药一定很贵重吧?”
香藕得意洋洋地说道,“什么金创药,再贵重的金创药也没有这个生肌膏好用。”
“生肌膏?是回春堂的生肌膏么?”
“是啊,原来你也知道。”
“三小姐挨了板子想买生肌膏,可出了好几倍高价也没买到,听说是回春堂的大夫不愿意把药卖给姓慕容的人。五小姐怎么能弄到这药的?”
“你别管五小姐怎么弄到的了,你就安心养伤吧,这个生肌膏,效果很好的,不但好得快,而且一点疤痕都不会留。我们小姐一听说你挨打了,就拿了这生肌膏让我过来帮你涂上。”
“这……”侍画嘴唇微动,声音低不可闻,“让我怎么回报她才好,生肌膏,买都买不到的,我拿什么去还给五小姐啊。我,我那柜子里头有个荷包,你帮我拿出来。”
香藕笑道,“干什么,你要还银子啊?小姐又不稀罕你那点银子。我们小姐是个很好的人,还说就算不看在你是我好姐妹的份上,也要看在你曾帮她大半夜地帮她弄来一碗菜汤的份上呢。说到菜汤,你没吃饭吧,我带了好吃的过来呢,你看,这个是你喜欢吃的梅花糕,这个是小姐特意让你为你做的药膳,能加快伤口愈合哦。你趴好我了喂你。”
侍画呆愣了半响。她刚卖进府里时才六七岁,老是受府里的家生子欺负。香藕也是家生子,跟她玩得来,从来不会欺负她,还总是帮着她。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都分派到了不同的院子服侍,可香藕对她还是那么好,连五小姐也对她很好。
又想到慕容大夫人对她的狠,如意对她的算计,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香藕正要把那食盒里的粥吹凉,见着侍画这个样子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伤口很痛吗?我看看,是不是什么地方没有抹到。不应该呀,小姐明明是教我这么做的,先用酒清洗,再上药膏。”
侍画摇摇头,“不痛的,我只是……只是羡慕你,跟对了一个好主子。以前我还笑五小姐胆小懦弱,你跟住她没有什么奔头,也就是比跟宝瑰院那位大小姐强了一点点。现在我才知道,能够侍候五小姐,是多大的福气呀。”
香藕笑了笑,“小姐差点死过去那次,我还想让你帮我跟夫人说说情,不要把我送到宝瑰院去呢。还好小姐好人有好报,又活转过来,要不然,你哪有这梅花糕吃?都是小姐派人从外头买进来的。要是小姐有个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我会沦落到哪了步呢。”说着舀了一调羹粥,递到她嘴边。
那米粥香甜可口,侍画吃了一口,吃惊地问道,“这是精米吧?真好吃。”心里却是在天人交战,五小姐这次是命大没掉进老夫人的荷塘,要是真的掉了下去,她年纪小身子比慕容雪短一大截,池水肯定会没过她的脑袋的。五小姐要是那会儿死了,此刻香藕就不会在这里照看她了。
“是啊,我们院里下人吃的都是精米。嗯,这话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哦。”香藕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你说了也没事,五小姐是用她自己的钱来补贴给下人的。”
侍画听着香藕的语气,心里明白,慕容芙已经收服了香藕的心了。以前的香藕,是不会这样把五小姐挂在嘴上的,更不会这样两眼放光地说起五小姐来。那么,自己要不要告诉她五小姐现在危机重重呢?侍画不想当背叛主子的人,慕容大夫人对她再无情,也是她的主子;那五小姐再好,也不是她的主子。可是如果不告诉香藕,让五小姐及早防备的话——这一次五小姐能躲得这去,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如果五小姐出了事,香藕会有多少伤心难过?她是家乡发了大水,父母亲人都死了,她被卖到了府里,这么多年,香藕是唯一一个会关心她死活的人。她不愿意让香藕离开府里,更不愿意让香藕伤心难过。
大夫人被送去庄子前的那天夜里,她听见大夫人和成嬷嬷密谋害人,当时听见她们说的是要等将军回府时才动手,她吓得回去睁着眼睛躺到天亮。想跟香藕讲,又实在提不起勇气来背叛大夫人。何况,将军还没有回府嘛,她可以先慢慢考虑。没想到慕容雪就动手害人了。看大夫人今天那生气的样子,估计也正在谋算着用什么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慕容芙吧?
一碗米粥吃完,侍画终于下了决心:“香藕,我跟你说一件事,除了五小姐,这件事情,你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偷听到大夫人要害五小姐,还说什么一石二鸟、借刀杀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