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统领见好就收,能请到司徒空、韩大夫两人也算就可以交差了,当下带着两个大夫直奔城楼那边救治伤员。
且说木扶一听到韩大夫说病人醒了,哪里还有心思理别的事,什么王嬷嬷韩大夫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了,只想马上亲眼看见他醒来的样子,这才能放心。当即飞奔着回了安置着云峥的病房,进院子时衣袂带起的风,使得守门的婆子大感诧异。
在病房里侍候的是小银子。木扶剥下云峥人皮面具一事,她并未见到,仍是当那重伤病人是尹运将军。木扶被刺杀那次,正是尹运出手解围,因此小银子对他颇有好感,见到恩公受伤,自然是小心侍候,早已让小丫鬟端来了水为他净面,并换上干净的衣服。
尹运醒来时,闻到了房子里的酒精味,让他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还好房间里那古色古香的檀木柜子、古典的中式药柜、药柜抽屉上的祥云铜纹锁、还有胸口上的疼痛、四肢无处不在的隐隐作疼,让他知道自己还在那个遇见慕容芙的时空。
一个仿佛似曾相识的大夫正伏在桌子上打盹,听到动静便转过身来,才与尹运的双眼对上,那原本充满倦意的面容立时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伸手在他手腕上一屋,随即满脸喜色地冲出去了。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公子,清秀的脸上一双眼晴像黑宝石一样闪亮。尹运忽然觉得心里什么动了一下。
木扶。想不到每次救他的人都是木扶。上一次他大难不死,是慕容芙身边的护卫将他送到了木府。这一次呢?却不知道是谁将他送过来的?
他记得上一刻,自己明明正在慕容芙的院子里对着她的尸体痛哭的。
怎么一醒来,他人却在这里?这里应该是木府吧?不过,不是他上一回养伤的那个房间了。这个房间布置得更加简洁,除了一两个柜子放着些药具,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
木扶含笑坐在了床榻边沿,握住了尹运的手。
触手冰凉。这是失血过多、血流循环不足之故。只要养养,再多喝些补血益气的汤剂,慢慢就能养回来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他的箭伤,这里靠近心脏部位,若是感染起来,很容易有心肌炎之类的并发症。
若在前世,一个心肌炎真不算什么。可这里缺医少药,没有抗生素可用。虽然有些中草药具备天然抗生素的作用,可口服用药,终究不如肌肉注射或是静脉补液来得立杆见影。
“多亏、多亏你又救了我。慕容小姐……”
尹运嘶哑的声音让木扶心里一跳。他认出她来了?知道她是慕容芙了?
木扶一张俏脸顿时变得通红,不自觉地松开了握着尹运的手。她想到了尹运在她耳旁呼唤着芙妹妹的那些话。那些话,想起来让人脸热心跳。
她已经确定,芙妹妹这几声呼唤,并不是她在梦中听见,而是真的听见了,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服下龟息丹之后,她的身体会渐渐僵硬,气息全无,可并没有完全封闭五识,耳朵还是能听到声音的。
“……的护卫呢?是不是、是不是李护卫送我来的?”尹运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木扶才反应过来。尹运并没有认出她,只不过是在问李帧罢了。
她的反应过大了。
她一进来,小银子便到屋外守着去了。屋里再没有旁人了,木扶却像做贼心虚似的,心里羞恼着,嗔道,“你身体不好,说话都费劲,还管别人做甚?”
这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脸上更是火辣辣了几分。幸亏她此时穿的是男装,否则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小妻子嗔怪丈夫不爱惜自己身体似的?可也正因为她身上穿的是男装,使得她一番话听来更让有怪异之感,就好像看见一个男人娇滴滴地撒娇一样。
可尹运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不对劲,仍是费劲地说道,“木大夫,烦劳你将李护卫唤来。还有,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来的时候,城楼这边的局势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可一想到大顺人的诡计多端,他不问一句便不能放心。
一句话才说完,尹运便咳嗽起来,木扶连忙递过一方帕子。
痰中带着血。
尹运的视线久久落在那血迹上,神色悲怆。
木扶说道,“你这草……”说了三个字生生收住,没把后头的“包”字给说出来。心里默念三句,“不是草包,不是草包,不是草包。”这才微笑着向尹运说道,“尹将军不必担心,你受了箭伤,伤在内脏,咳点血是正常的。这血液色泽暗黑,这是新流出来血,这表示你内脏里的伤已经止血了。只要好好养着,不要操不应该操的心,你的身体底子又好,再加上本大夫妙手回春,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她是大夫,自然知道良性心理暗示对病人的积极影响。让病人相信自己能很快好起来,可以促进病人康复。再说了,她说的也是实情,如果尹运咳出来的是鲜红的血液,那她还得大伤脑筋。
尹运那悲怆的神色却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消褪一分,仍是盯着自己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语。
到后来木扶也奇怪了,一块帕子有什么好看的?
目光从那帕子上不解地来回扫视,这才发现了不对。
尹运注视的不是那暗红的血迹,而是那血渍渗透的一个“芙”字。因为那“芙”字是用与帕子面料不同的丝线所绣,一经渗血,比周围的颜色就浅了几分,显得十分醒目。
她心里一跳,连忙伸手去扯尹运手中的帕子,干笑道,“帕子脏了,换一条就是。尹将军不必客气,您是峰云国的大功臣,我不会吝啬几条帕子的,您若还想吐就尽管吐,我一定不会额外收您的帕子费用,这些帕子我多的是,您用不着为我节省。”
她心里一有鬼,语气间不由得生疏起来。本来嘛,“木扶”与“尹运”的生活并无多少交集,除了遇刺时曾出手救过他一次,再就是尹运和六王爷打架那一次,她在场做了见证人。除此之外,他们似乎并没有在其他场合见过面,她刚才责怪他不爱惜身子时的那种语气,本就适合他们之前的关系。
“这样的帕子,你、你还有很多?”尹运阴沉沉地问道,并没有放开手中的帕子。他那难看的脸色,好像木扶不是救了他性命的大夫,而是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的欠债人。
木扶讪讪地笑了笑,没想到尹运都受伤成这样的了,手劲还这么大。她不敢再用劲去夺回那方帕子,生怕尹运与她争夺蹦裂了伤口,只能收回了手,又一声干笑道,“不就是帕子嘛,还不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只要我想要,针线房自然会做了给我送过来。”
那方绣着“芙”字的帕子,是她做“慕容芙”时随身带着的,想必是过暗道换男装时没有换彻底,竟把“慕容芙”的帕子带在身上了。
“芙”显然是一个姑娘家的名字。“他”这样一个少年公子,带着一个未出阁姑娘的手帕,在尹运眼里,定不知把“他”看成什么样的衣冠禽兽了。木扶打定主意,若是尹运问起,她就一口咬定“芙”是侍候自己的丫鬟,自己拿着她的绣帕,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况且也不关他的事。
却不料尹运并没有问她关于帕子的事,反而松了手。木扶立即叫了个小厮进来将那帕子拿走。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木扶见到尹运醒来的激动心情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尹运虽然长相也是难得的美男,可一知道了他其实是云峥,木扶便时时有一种冲动,想要把他脸上的人皮面具给撕下。不撕下来,木扶总觉得尹运那张脸看着非常不顺眼。
既然这张脸看着不太顺跟,且尹运失血过多身受重伤的模样也虚弱得很,木扶就没打算久呆,唤来仇大夫与侍候的小厮,叮嘱了他们注意事项,便打算再去翻翻医典,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更快地恢复。
可尹运显然不想让她好过,见她要走,又提出要求要见李护卫。木扶火了,“李护卫是谁,我不认识你的护卫。”
“就是慕容五小姐的护卫,上回就是他把我送到我这里来让你治伤的。”
木扶嘴角飞过一抹嘲笑,“尹将军,看来你真伤得不轻。我这是第一次给你治伤,什么时候、有什么李护卫把你送到我这里来治伤了?奇怪了,明明你伤到的只是胸口,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脑袋被门夹了的样子?”
尹运被她说得一噎,颓然道,“是,木大夫,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
是他受伤情急,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是云峥,他现在是尹运。李帧千里迢迢从临海城送回来的病人是云峥,而不是尹运。
木扶见到尹运的窘态,心里终于舒服些了,有着一种叫你不对我说真话的痛快。明明是草包云峥嘛,非在我面前装什么将军?我叫你装尹运!
原来,双面人混淆身份这种事,不是只有她慕容芙才会。有时就是记不清楚是这一个“自己”、还是那一个“自己”的时候认识了一些人、做了某些事。她一人饰演两个身份,那是因为她向往身为男儿身自由潇洒,可云峥呢,为什么也要将真正的自己隐藏起来?(未完待续)